云南民间故事中的"马"

作者:姜建国

贵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6年03期

  中图分类号:K89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733X(2015)06-0084-06

  在火车、汽车、电报等近代交通通信工具还未出现以前,马在交通运输、军事争战和农业生产等方面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云南地处云贵高原,境内山峦层迭,鲜有坦途,虽有金沙江、南盘江、红河、澜沧江、怒江等多条大江大河经过,但在云南境内河段地势落差大,河道险滩多,并不具备通航能力,古代云南的交通可谓艰险闭塞。此外,云南地处中国西南边疆,历史上战争较为频繁。较之于中国其他区域,马在云南的社会生活中起着更为重要的作用。

  与民众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马,在云南民间的神话、传说、故事中留下了非常丰富的记录。由于昆明金马、碧鸡山与金马、碧鸡坊的存在,目前相关的研究集中于著名的“金马、碧鸡”的传说,有对其源流的探讨[1],有对云南各地不同类型的“金马碧鸡”文化景观的调查[2],更有从自然科学的视角否定“金碧交辉”现象的科学性[3]。对于其他与马相关的民间传说故事则关注较少,这与马在云南的重要性及云南与马相关的民间故事的丰富程度并不匹配。云南丰富的与马相关的民间故事,与当地地理环境、文化风俗、历史发展、民众日常生活、情感经历等融为一体。它们来自民众之中,反映民间的情况,在民间起着教育、娱乐功能,是我们了解当地民俗生活独特而又宝贵的资料。

  一、滇马的特征及古代云南与马相关的传说

  由于自然、地理、历史、社会等因素的长期影响,云南的马形成一个独特的品种,体型小、善走山路是其最为主要的特征。古人对此就有认识,明代天启《滇志》记载,“昆蹄者(云南马),范金饰马蹄以御石齿。《尔雅》曰:‘昆蹄善升甗。’郭璞曰:‘甗,形如甑,字通献。或曰周公通九夷时所制也。”[4]165清代刘昆《南中杂说》记载,“滇中之马,质小而蹄健,上高山,履危径,虽数十里不知喘汗,以生长山谷也。上山则乘之,下山则步而牵之,防颠踣也。土酋良马,上下山谷,皆任骑坐,则百不得一也。而其中又有高大神骏,远过西马者,则千不得一也。”[5]当代动物遗传育种与繁殖专业研究者研究表明,“西南马是我国优良地方品种之一,其特点是体型小,躯干较短,颈高昂,鬃、尾、鬣毛丰长,皮薄,身体结构良好;肌腱发达,蹄质坚实;性格机敏,行动灵活,善于爬山越岭。可驮运货物100千克以上,日行30—40千米,是西南山区的一支很重要的交通运输力量之一。”[6]16云南马即为典型的西南马。

  古代传说多由文人记录留存,然而素材采自民间。古代云南马的传说中,往往将马视为神物。著名的金马碧鸡传说的不同版本都带有神话色彩,或云其出现伴随着金碧交辉的瑞象[7]447,或云山中有金色马与碧色鸡出现而名金马、碧鸡山[8]114,或云金马即为阿育王三子所追龙马[9]。金马碧鸡传说之外,汉至南北朝时期滇池区域的神马记录亦为常见。两汉时期滇池南岸的晋宁为云南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也是滇马的主要产地,滇池区域神马的传说在汉族文人笔下频频出现。《史记集解》记载,“西南夷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其西靡莫之属以什数滇最大。集解如淳曰,滇音颠,滇马出其国也。”[10]此处“滇”并非当今云南的代称,而特指滇池区域。东汉班固《东观汉记》记载,“有神马,见滇河中。”[11]501晋常璩《华阳国志·南中志》记载,“长老軭言,池中有神马,或交焉,即生骏马,俗称之曰滇池驹,日行五百里。”[7]396范晔《后汉书》记载,“肃宗元和(84—87)中,蜀郡任追为太守,政化尤异,有神马四匹出滇池河。”[12]滇池神马的出现被视为政治清明的标志。北魏郦道元《水经注》记载:“池中有神马,家马交之则生骏驹,日行五百里。晋太元十四年,宁州刺史费统言,晋宁郡滇池县,两神马,一白一黑,盘戏河水之上。”[13]555这些流传于中原地区的滇池神马传说内容颇为相似,可见有相同的源头,并且流传时间长,成为云南与内地联系的一根特殊纽带。

  然而滇池神马的传说在隋唐之后就较为少见了,这应与南诏大理的长期独立相关,其时云南地区的马最为著名的已经不是滇马,而是大理越赕川马(在今云南腾冲县东部,确地待考。今地参考方国瑜《中国西南历史地理考释》),唐代樊绰《云南志》记载南诏马的地域分布情况:“马出越赕川东面一带,岗西向,地势渐下,乍起伏如畦畛者,有泉地美草,宜马……藤充及申赕亦出马,次赕、滇池尤佳。东爨乌蛮中亦有马,比于越赕皆少。一切野放,不置槽枥。唯阳苴哶及大厘、邆川各有槽枥,喂马数百匹。”[14]107除了越赕之外,南诏产马的地区还有藤充(在今云南腾冲县城区)、申赕(在今云南腾冲县西部,确地待考)、次赕(在今云南禄丰县碧城镇)、滇池(在今云南昆明市市区)、东爨乌蛮(在今滇东北东川区、昭通市、贵州威宁县地区),另外阳苴哶(在今大理州大理古城)、大厘(在今云南大理州喜洲镇)、逵川(在今云南洱源县邓川镇)也少量产马。

  元朝以后,云南纳入中央王朝长期稳定的管理,伴随着大规模汉族移民的进入,中央对于云南的管控更为深入,云南社会的性质也发生了质的变化,民族结构、行政管理、军事管控、经济发展、文化教育、风俗等与内地逐渐趋于一体化。这一时期云南盛产马匹区域更为广阔,如史籍所载“(乌撒路)宜牧养,出名马牛羊。”[15]“(广西路)少水田,宜牧养。出名马牛羊。”[15]“(丽江路宣抚司)地凉,多羊、马及麝香、名铁。”[16]“从前叙之河(金沙江)首途,西向行五日,见有环墙之城村甚众,是一出产良马之地;人民以畜牧耕种为生,自有其语言,颇难解。”[17]284“此州(大理路)亦产良马,躯大而美,贩售印度。”[17]288此外,从元朝开始云南建立起与内地联通的站赤、驿传体系,云南境内驿站数量维持在八十个左右,驿站中马匹是最主要的配置,繁冲驿站有马多达百匹,普通驿站有马三四十匹,偏僻驿站也有马数十匹。云南使用马匹的区域广泛,与马相关传说的分布区域亦为广泛,并且逐渐消除了之前的神秘色彩。例如谢肇淛《滇略》记录:“唐蒙氏时,楚雄有野马二,风雨斗于原野,久之化为龙,大者逸入东南村坞,小者逸入西南山谷。僰人呼马为骠,因以名村。”[18]天启《滇志》记载,“(定远县)西南五里曰龙马池,以曾有龙马现于池也。”[4]85“(姚安府)十五里曰白马山,昔有白马着形,立庙祀之。”[4]90“(广西府)石龙马,在弥勒州西南二十五里红石岩。传云昔有龙马至此,化为石。土人视其色之黑白,以卜阴晴。”[4]150“(寻甸府)米花洗马山,在府西亦郎里。俗传土人曾据此山,汉兵攻之,以其无水,土人以米花洗马,攻者疑之,遂不敢逼。”[4]150“(武定府)元马冢,常璩曰:会无县有元马河。元马日行千里,死于此,遂埋焉。今元马冢是也。县今有元马祠。土人谓马为“谋”,故曰元谋。”[4]151“(临安府)龙马蹄石,在州西百余里,高四丈,围六尺,有龙马蹄。蹄傍四小石,呼为风伯、雨师,岁旱,祷之辄雨。”[4]144“(永昌府)龙马槽,在州北百五十里江中,有石如槽。旧传南诏时龙马饮于此。龙马窝,在州北七里。人尝见烟雾中有物逐马,走如飞,后村中产骏马,因以名。”[4]146元明清时期史籍、旧志所记载,云南与马的传说相关的汉语村落、山川、庙宇、遗迹地名还有为数不少。

  这些古代的传说故事,有些现在仍然流传于民间。如天启《滇志》中神马犯禾的故事,“(澄江府)神马,在县三十里土主庙中。成化间,每夜分有马犯田间禾,乡人以伏弩中之,觅踪至庙,见矢在泥马上,后遂不出。”[4]148在今云南多个地区多个民族间仍有流传。采录于玉溪市峨山县塔甸镇海味村的彝族民间故事《大石马山的来历》[19]88、傣族民间故事《马送来宝石的阿銮》[20]369、哈尼族民间故事《英雄玛麦》[21]、德宏傣族民间故事《两匹白马》[22]都和天启《滇志》中的故事情节近似。农业社会中马与人的这种矛盾长期没有解决,神马犯禾的故事亦长期流传于民间。

  二、云南与马相关的民间故事概况

  近代文化工作者收集整理的有关云南马的民间故事,较之于古代的记录丰富很多,而且分布区域、涉及民族及故事内容较之古代记录也大为拓展。笔者根据已出版的云南民间故事统计,云南与马相关的民间故事在各州市皆有分布,而以昆明市、大理州、玉溪市占比最大。云南境内的26个民族中,与马相关的民间故事在汉族、白族、彝族、傣族、佤族、哈尼族、苗族、壮族、纳西族、藏族、普米族、傈僳族、景颇族、基诺族、阿昌族、苦聪族、仡佬族、布朗族、布依族、拉祜族、怒族、蒙古族,都有流传,而以汉族、白族、彝族占比最大。此外,笔者没有找到德昂族、独龙族、满族、回族与马相关的民间故事记录。

  云南与马相关的民间故事文本数量丰富,根据故事内容的不同,可以将其分为不同类型。笔者在考察大量与马相关的民间故事文本后,试将其分为神话故事、生活故事、动物故事、地名传说、历史故事、爱情故事。下面试对这几类故事分别论述。

  善于驮运重物,跋涉远途的马是人们珍视的财富,加之其脾性灵敏,因此在古今民间传说中,往往将其神化。神马、龙马、仙马、玉马等常出现在云南民间故事之中。如大理彝族民间故事《先祖骑龙马》《龙马》;哈尼族民间故事《英雄玛麦》《小飞马》《梨花马》《桃花马》《金鸡与龙马》;白族民间故事《洗马潭》;纳西族民间故事《马的来历》;玉溪华宁县民间故事《紫马龙》;苗族民间故事《白龙马的故事》《仙马》《马伞和飞龙马》;汉族民间故事《阿孤和小金马》等等,可谓不胜枚举。与古代马的传说相似,民间故事中被神化的马同样具有飞翔的神奇本领,不过它们的本领已不是缥缈的幻象,而是贴近实际生活,成为人们生产生活中最为得力的帮手。哈尼族民间故事《小飞马》中的小飞马“聪明能干,力大无穷,拉车、推磨、驮东西,别的十匹马也比不上它。远近村寨的人,听说苦娃有了小飞马,每当过年过节,都来请他到江内去买东西。苦娃骑上小飞马,到九百里外的建水买水豆腐,只需半顿饭的工夫,回到村寨水豆腐还是热腾腾的呢。”[23]202玉溪易门哈尼族民间故事《驿马坡》中的玉马则成为易门驿道交通网路的创造者,“他骑着玉马跑通省城,沟通了易门到省城的道路。他骑着玉马跑到昆阳,路过昆阳海,沟通了易门到昆阳的道路。他骑着玉马跑到嶍峨(今云南峨山县),沟通了峨山到易门的道路。他骑着玉马跑到双柏,沟通了双柏到易门的道路。他骑着玉马穿州过县,翻山过海,从邻近几个县城引来了大批骡马,玉马坡一时成了远近闻名的驿马站,故又得名驿马坡。”[19]150

  生活类故事中,人的情感、民众日常生活成为主要的叙述对象,马则承担着不可或缺的点睛角色。这类故事往往带有鲜明的道德倾向,嫉恶向善与同情弱者,是民间文学中最为重要的价值取向,有时这些价值取向甚至凌驾于其他道德准则之上。以平民的立场讲述的民间故事,往往会丑化国王、官员、富人等人物,而颂扬平民及平民中的英雄。故事中善待民众的英雄即使通过欺骗的方式惩罚了恶霸,对其正面的形象也毫发无损。这些价值取向与民众的生活环境息息相关。流传于江川县汉族民间故事《偷马人》,讲述了一个善良的人对于偷盗自己马匹的人非但没有惩罚,反而给了他十两银子,并以此事来教育儿子“得饶人处且饶人”。流传于大理州的民间故事《两个赶马人》中心地善良的一方总有好运,而心肠歹毒的一方总会受到惩罚。傣族民间故事《送瓜得马,送马得瓜》中穷人送瓜给国王得到一匹马,富人见到后,送了一匹马给国王,妄图得到更多的马,结果国王却给了他一个瓜。云南与马相关的生活类民间故事十分丰富,再如,流传于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傣族地区的民间故事《哭死马》,流传于勐海县哈尼族地区的民间故事《医死马》,彝族民间故事《卖马》《龙马潭的传说》《黑马潭》,哈尼族民间故事《小飞马》《龙马》《智取宝马》,普米族民间故事《多生子和白龙马》,以及《山羊换骏马》《一匹马换来一个冬瓜》《和县官换马》等。

  与马相关的生活类的民间故事有时会涉及地域关系、民族关系。如彝族民间故事《治马夫》,昆明市禄劝县汤郎乡的扁大生惩治了横行霸道赶马帮做生意的四川马夫,使他们路过汤郎一带再也不敢无礼。流传于景洪市基诺族聚居区的《汉官的马帮》,讲述了汉人马帮在基诺山时,用一根针换一包茶,一小团盐换一驮茶,阿推通过机智的手段惩治了汉官马帮。流传于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傣族地区的民间故事《赶马人献给的药草》,则讲述了汉、傣民族和睦相处、互帮互助并最终结为姻亲的故事。另一则傣族民间故事《两匹白马》,讲述了汉、傣居民找到破坏庄稼的真凶是两匹白马,从而化解彼此间的误会。流传于罗平县的汉族民间故事《马骑人的故事》,讲述了罗平地区一个离奇的骗局,而这个骗局的制造者则是广西的风水先生。云南地接四川、广西、贵州,境内民族众多,各地区各民族民间交往频繁,由于地区差异与民族差异的存在,交往中总会有各种精彩的故事发生,而马则起着沟通作用。

  动物类故事,往往是以自然界中动物的某项特征或某种现象为对象或以人的某种品性附于动物身上,通过趣味故事进行戏说,以达到教育及常识普及的功能。云南有关马的动物类民间故事较之于其他类型并不算多。这类故事如流传于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景颇族聚居区的民间故事《骡和马的故事》,讲述了马由于不肯分担骡身上所驮重物,在骡被压死之后,不得不驮运所有重物。此外还有流传于广南、富宁等县的瑶族蓝靛瑶支系动物故事《牛和马的传说》,流传于梁河县的阿昌族民间故事《圆滑的黄牛》,流传于建水县的汉族民间故事《青马和乌马》,纳西族民间故事《马的来历》,流传于马关县苗族地区的民间故事《老虎与牛和马》,流传于麻栗坡县苗族地区民间故事《马断角牛掉牙的故事》,流传于马关县苗族地区的民间故事《牛和马为什么要为人劳动》等。

  云南与马相关的传说类地名也有不少。如玉溪华宁青龙镇紫马龙村的来历就与《紫马龙》的神话传说相关。玉溪华宁宁州镇马鞍山,传说是一位将军的马偷跑到此地,马鞍落地成为沃土,而得名马鞍山[19]121。丽江狮子山下的白龙潭,传说是木天王因为贪慕多生子的白龙马而害死多生子,白龙马因为思念主人而伤心落泪。它的眼泪流成了河,积成了潭,即为白龙潭[24]。位于弥渡寅街境内的龙马潭,相传“南诏王阁罗凤曾在龙马塘一带狩猎。一日,阁罗凤饮马在龙马潭。一转眼,骏马无影无踪,他大为惊奇。这时,夕阳西沉,留下一抹余晖射入龙马潭,潭内金碧辉煌。忽然一匹龙马从塘中腾空而出,撒开四蹄,映出一路金辉。阁罗凤大喜,身子腾空拔起,跃上龙马,飞奔而归。后来,这匹龙马跟随他南征北战,建立了一个强盛的南诏王国。是故,此塘称为龙马潭。”[25]331此外,如大理漾濞的黑马潭、玉溪通海龙马地等,都与马的传说相关。这些地名故事或为附会之作,但正是当地与马千丝万缕的联系,使得在地名命名与解释中常常出现马的身影。

  流传于特定地区、特定民族的历史传说,反映特定时间的历史事件或历史人物。云南与马相关的历史类传说相对于其他类型数量较少。流传于元江因远镇因远村的白族民间故事《系马桩》,与大理国王段思平立国后掠地至元江有关。元江虽为哈尼族彝族傣族自治县,但是因远镇则是白族移民聚居区,这些白族移民大概自明清迁入此地[26],然而在传说中往往倾向于追溯至更为久远更为著名的时期。流传于玉溪通海的蒙古族民间故事《马刨井》,产生于云南蒙古族聚居的通海县兴蒙乡,与忽必烈征大理经过此地有关。流传于大理弥渡的彝族民间故事《李文学放马》,与1856-1876年间哀牢山地区农民起义的首领彝族雇农李文学相关。

  民间爱情故事,表达了民众最为普遍最为美好的向往,聪明勇敢的小伙子战胜各种困难而与美丽的姑娘在一起过上幸福的生活,成为多数故事惯用的套路。马在故事中,或充当媒人,或为小伙子战胜困难的得力助手。流传于耿马傣族佤族自治县傣族地区的《王子、公主与白马》,流传于华宁县苗族地区的《白龙马的故事》,流传于寻甸回族彝族自治县苗族地区的《仙马》,流传于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景颇族聚居区的《小黑马》,流传于怒江傈僳族自治州怒族聚居区的《白马的故事》,流传于怒江傈僳族自治州的《白马、神鹰和孤儿》,流传于宣威市的汉族民间故事《阿孤和小金马》,哈尼族民间故事《梨花马》《桃花马》等,都是相同类型的民间爱情故事。

  三、云南与马相关的民间故事的类型特征与地域分布

  基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多民族交融的文化背景,云南与马相关的民间故事中有几种较为典型的类型,如屙金银的马、换马故事、智夺马群的故事。这些故事情节类似,在不同区域不同民族间又稍有变化。分析这些故事的类型特征、流变及其地域分布,有助于我们了解民间文学的传播以及民间文学背后所反映的民风民俗。

  屙金银的马的传说在云南流传的区域广泛,涉及民族众多,又有不同的版本。流传于昆明市西山区的《屙金尿银的瘦马》,流传于玉溪市元江县的彝族民间故事《张三的故事·买宝马》,流传于楚雄市某些地区的彝族民间故事《一匹神马》,流传于大理州白族地区的《屙金子的马》,流传于大理州彝族地区的《黑马潭》,流传于大理州漾濞彝族自治县彝族地区的《屙金马》,流传于丽江市玉龙纳西族自治县的《阿命纳买宝马》,流传于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傣族地区的《宝马和宝衣的故事》,流传于德宏州梁河县阿昌族聚居区的《屙金银》,流传于普洱市西盟佤族自治县的《会屙银子的马》,流传于西双版纳州勐海县布朗族聚居区的《宝马》。这十一个以屙金银马为主题的民间故事,分布于昆明市、玉溪市、楚雄州、大理州、丽江市、德宏州、普洱市、西双版纳州等多个地区,在汉族、彝族、白族、纳西族、傣族、阿昌族、佤族、布朗族等民族间都有流传。故事中或为宝马具有屙金银的神奇本领给穷人带来财富和幸福的生活,或为机智的主人公将金银塞入马屁股底下,让人误以为马会屙金银,从而骗取他人财物。在这类民间故事中,劫富济贫是最为重要的价值取向。只要欺骗的对象是富人,欺骗的手段也被认为是机智的表现。在不同地区不同民族,民间文学的这种价值取向得到了较为普遍的共鸣。

  换马的传说在云南同样广为流传。流传于玉溪市华宁县苗族地区《千里马和万里羊》,流传于玉溪市峨山县彝族地区的《千里马和万里羊》,流传于红河州红河县彝族地区的《千里马和万里羊》,哈尼族民间故事《骑马不如背背箩》,流传于文山州富宁县壮族地区的《麂子换马》,流传于文山州文山县苗族地区的《小棍换大马》,流传于大理州永平县的《与县官换马骑》,流传于大理州大理市、剑川县等白族地区的《换马》,流传于丽江市玉龙纳西族自治县的《千里马换万里羊》,流传于昭通市苗族地区的《和县官换马》,流传于怒江州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的《七匹马和两只野猫》,流传于怒江州兰坪白族普米族自治县普米族地区的《换马》《土罐换鞍马》,流传于普洱市思茅地区的拉祜族民间故事《一匹马换来一个冬瓜》,流传于普洱市西盟佤族自治县的佤族民间故事《换马蛋》,流传于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傣族地区的《挑盐和骑马》,流传于西双版纳州景洪市基诺族聚居区的《山羊换骏马》。这十七个以换马为主题的民间故事,分布于玉溪市、红河州、文山州、大理州、丽江市、昭通市、怒江州、普洱市、西双版纳州等地区,几乎遍布云南全省,在苗族、彝族、壮族、白族、纳西族、独龙族、普米族、拉祜族、佤族、傣族、基诺族等民族间都有流传。故事的主体情节是,机智的主人公通过一个小小的诡计,用自己并不值钱的东西换取对方的马匹。这类故事同样是站在平民的立场之上,受到愚弄一方多是贪婪的土司、县官、头人、官兵、财主、老爷。值得注意的是,故事中马总是交换中价值更高的财物。

  与换马故事情节近似,智取宝马同样是穷人通过聪明机智获取富人马匹的故事,不过获得的方式并非通过交换。流传于文山州富宁县壮族地区的《智夺马群》,讲述了机智的波荷将宝简埋在地下,经过的汉官马队踩烂了他的宝筒,波荷告到官府,官府就把马群判给了波荷作为赔偿。流传于红河州元阳县、红河县、绿春县哈尼族地区的《艾贝的马帮》,流传于红河州红河县哈尼族地区的《智取宝马》,流传相于德宏州梁河县阿昌族聚居区的《牵马的和骑马的》,流传于西双版纳州景洪市基诺族聚居区的《汉官的马帮》等,故事情节都大体相同。智取宝马主要流传于文山州、红河州、德宏州、西双版纳州等边境少数民族地区。在不同区域不同民族交往过程中,马作为重要的财富,成为差异的象征,成为争夺的对象,也成为矛盾的焦点。

  云南有着丰富的与马相关的传说故事,并在不同时期呈现出不同的特点。两汉时期滇池区域为云南的政治中心,也是滇马的主产地,自汉至南北朝内地文人对于滇池神马传说多有记录,传说故事成为云南与内地联系的一根特殊纽带。南诏、大理时期云南境内盛产马匹的区域广泛,但是由于南诏、大理长期的独立,民间传说故事较少见于汉文典籍。元朝之后云南处于中央长期稳定的管控之下,云南马的出产区域更广,有关云南马的传说内容更为丰富,涉及区域更加广泛。

  云南地处多山高原的西南边疆,道路艰险,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云南的马形成独特的品种,其主要特征是体型小,善走山路。云南境内众多民族,近代以来收集整理的民间故事随之呈现出炫丽的色彩。云南与马相关的民间故事,流传区域广泛涉及民族众多,故事涵盖了神话、生活、动物、地名、历史、爱情等多种主题,并有屙金银的马、换马、智夺马群等多种故事类型。

  马,作为民众最为珍视的财产,具有很高的地位,在民间故事中往往将其神化,关于马的负面故事是极少见的。云南与马相关的民间故事中马往往承担的是配角,其主旨多是在说人类社会的文化风俗、历史发展、民众日常生活、情感经历。民间故事多以平民的立场进行叙述。各种主题各种类型的与马相关的民间故事中,嫉恶向善与同情弱者,成为最为重要的价值取向,这些价值取向与民众的日常生活环境息息相关。

作者介绍:姜建国(1987- ),男,内蒙古乌海人,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博士生,研究方向:西南边疆史地,上海 200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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