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达信"的猝死及其教训

作者：任明川

财务与会计 2004年01期

　　2001年12月2日美国能源业巨子“安然”宣告破产，创下美国历史上最大一起破产案。这一事件立刻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作为安然审计师的安达信（AA）也受到频频曝光。2002年3月14日，美国司法部以“阻挠调查”为罪名对AA销毁安然档案提起刑事诉讼。经过激烈辩论，美国联邦法庭于6月初裁定AA的罪名成立。8月底AA被迫停止上市公司的审计业务，再也无法叱咤于国际会计舞台。“五大”变为“四肥”（Fat Four）。本文旨在分析AA猝死的前因后果以及会计职业界应该汲取的教训。

　　一、审计失误

　　80年代中期，会计业的竞争使审计收入呈下降趋势，事务所开始将注意力转向管理咨询。到了90年代，审计同管理咨询之间的收入差距日益明显。安达信咨询（AC）是从AA分离出来的，但收入增长远远超过AA。90年代后期，AC每年要向AA支付2亿美元的利润，这使AC的合伙人深感不快。同时，利润又驱使AA建立起自己的管理咨询部门。这不仅违反了双方的分工默契，而且形成了一定的竞争。1997年AC向设在巴黎的国际商会提出了离异的要求。2000年8月，国际商会的仲裁实现了AC的愿望。

　　AC独立后，AA的收入压力陡增，从而进一步刺激了其对咨询业务的欲望。以威斯特管理公司（WM）为例，AA既是它的审计师，又为其提供管理咨询。1991年至1997年，WM支付给AA的审计费共计750万美元，而咨询费（包括税）则为1180万美元，这还不包括支付给AC的600万美元咨询费。从1991年起，WM的审计由合伙人罗伯特·阿吉耶负责。此前，他是AA的市场部经理，负责向审计客户推销管理咨询。同年，WM将AA的审计费封顶，而对咨询费则网开一面，视咨询服务的增加而提高。例如，AC为WM提供“战略审议”，收费为370万美元。SEC（美国证券委员会）的调查显示：在WM同审计师发生分歧的情况下，总是AA做出让步，而决策又常常来自于最高管理层。媒体指出：丰厚的咨询收入使审计师丧失了挑战管理当局的勇气。

　　安然事件使AA面临60多项赔偿诉讼，主要来自投资者和养老基金。1997年AA的审计客户WM宣布对其1988至1997年的财务报告进行调整，调整金额创下了美国历史最高记录。由此，AA受到了700万美元的罚款。WM已于2002年1月宣告破产，其股东对AA索偿2.2亿美元。亚利桑那洗礼者基金于1999年11月宣告破产。2002年3月1日AA答应赔偿该基金会2.17亿美元，创下当时“五大”赔偿的最高金额。但是，3月底AA又宣布无法兑现这一赔偿，原因是其保险公司已因这一赔偿而陷入破产。前不久，AA还以1.1亿美元了结了桑比姆公司的赔偿诉讼。而AA的另一个破产客户——全球通公司也正在受SEC和国会的调查。2002年7月世通公司宣告破产，取代安然成为美国历史上的最大一起破产案。世通公司的会计丑闻又同AA有干系。无独有偶，澳大利亚的HIH保险公司不久前创下该国历史上最大的破产案，其审计师也是AA。

　　二、刑事起诉

　　2001年10月，在SEC宣布对安然进行调查后，AA的休斯敦事务所竟将几千份有关安然的档案材料放入了文档粉碎机。舆论为之哗然。AA芝加哥总部提出：这是休斯敦事务所所为。2002年初AA将负责安然审计的资深合伙人大卫·邓肯除名。而大卫·邓肯则申辨：这是总部的授意。在初步调查的基础上，司法部于3月14日对AA提起刑事诉讼。值得强调的是，司法部的起诉是针对事务所而不是具体当事人，其后果将严重危及AA的生存。

　　如果仅仅是赔偿和罚款，AA还有可能生存下来，因为它仍有巨大的赢利潜力。而司法部对AA的刑事诉讼，则犹如釜底抽薪，使其赢利能力大受打击。这一点最明显地反映在AA对安然的赔偿计划上。2002年1月中旬，AA向安然的股东、债权人和雇员提出了7.5亿美元的一揽子赔偿计划，但遭到了拒绝。在司法部提起刑事诉讼后，AA很快将赔偿金额拦腰一刀，减至3.75亿美元，其后又进一步降到3亿美元。《金融时报》的分析提出：司法部对AA的起诉犹如一纸“死刑判决”。

　　据《纽约时报》报道，SEC曾要求AA支付5亿美元的罚款。这一金额相当于AA过去5年从安然所得收入的两倍。据称，罚款将通过一个政府基金，用于赔偿安然投资者的损失。SEC主要是利用了其102e规则迫使AA就范。根据该规则，SEC有权取消有犯罪记录的事务所从事上市公司的审计业务。毫无疑问，AA的生存离不开上市公司的审计。据报道，尽管双方对罚款金额尚有约1.5亿美元的分歧，但谈判已经取得了一定的进展。AA也表示要从此将审计与管理咨询严格区分。但是，在司法部宣布对AA提起刑事诉讼后，AA同SEC的谈判即告流产，因为刑事诉讼使这一谈判失去了意义。

　　司法部表示：不起诉AA会传递一个错误信息，即违法者可以逍遥法外。一旦刑事罪名成立，AA将由此失去上市公司的审计资格。司法部也曾试图同AA“私了”，即司法部暂时撤销起诉，以观后效。而AA则公开认错，并保证下不为例。双方就这一方案进行过接触。但是，公开认错也会使AA失去在一些州的执业资格。例如，康涅狄格州和佛罗里达州都自行调查AA在安然事件中的所作所为。公开认错还会给AA的保险公司提供拒绝理赔的依据。

　　美国联邦法庭对AA一案的判决耐人寻味。司法部指控AA有预谋地销毁档案材料。但是，陪审团定罪的证据却并非来自控方。出人意料，它主要依据AA的公司律师南希·坦普尔所发的内部电子邮件。这一判例的法律含义不言而喻。AA的辩护律师在裁决公布后指出：这是美国历史上最大的一起“公司谋杀案”。

　　三、客户流失

　　著名制药商默克公司率先辞掉AA，其他审计客户也紧步后尘。截止2002年4月8日，AA失去的上市公司客户已超过150家。3月22日是AA的“黑色星期五”，仅此一天就失去了13家客户，其中包括曾经是最大客户的WM。而整个星期（3月15日至22日）AA流失客户的损失便达2亿美元。在AA的总部所在地，芝加哥商品交易所也将其同AA的关系画上了句号。该交易所是美国最大的期货交易所，2001年度其对AA的付费总额为105万美元。大西洋赌城—拉斯维加斯有不少AA的客户。据《华尔街日报》报道，这些客户也在考虑更换审计师。报道的标题是“赌场不再对AA下注”。3月28日，新泽西州赌博管理局以刑事起诉为由，要求该州的赌场终止同AA的所有业务。

　　AA约有2300家上市审计客户。3月份正值上市公司编报年度报告之际。因此，SEC公布了一份长达70页的具体指南，旨在尽可能缩小AA事件对股票市场的消极影响。首先，SEC依然接受AA出具的审计报告。其次，对辞去AA审计的公司，SEC给予60天的延展，即先提交未经审计的年度报告，60天期满时再补交经审计的年度报告。最后，AA必须为审计客户出具一封正式函件，申明其能够保质保量地完成审计合约。为什么这些公司要撤换AA？第一，前一时期正值上市公司召开股东大会之际。在审议年度报告时，股东自然会提出AA的处境问题。立即撤换AA既可以免去股东提问的尴尬，又有挑选审计师的余地。第二，即便AA能够生存下来，公司也担心它的审计报告在投资者和监管当局心目中的分量。由此可见声誉对会计师行业生存的极端重要性。

　　在AA流失客户的同时，“四肥”之间展开了激烈的客户争夺战。例如，美国毕马威首席执行官（CEO）尤金·奥凯利从洛杉矶飞往纽约，一天之内游说了三家客户。截止5月底，“四肥”争夺的上市公司共计500家。

　　四、寻求兼并

　　AA在84个国家拥有8.5万名雇员，其中美国约3万。雇员中大部分为专业人员，其中不乏各方面的专家。2001年AA的总收入为93亿美元，其中48％源于美国。2002年3月初，AA就预感到其作为“五大”成员的日子即将结束，寻求兼并成为AA生存的最后希望。为此，AA于3月7日分别同德勤和毕马威接触。次日，又同安永接触。谈判的难度可想而知，它涉及诸如兼并后的冠名、高层管理职位的分配等问题。但是，谈判的最大障碍是AA面临的诉讼。诉讼赔偿是或有负债，为减少风险，收购方希望AA能以法律的形式明确其赔偿的最高金额。然而，这是AA无法做到的。3月13日，安永率先退出谈判。同一天，德勤也终止其谈判。

　　3月18日，AA终于同毕马威达成共识，将双方的海外业务予以合并。显然，此举旨在分离AA的诉讼风险，因为安然和其他诉讼同AA的海外业务无关。一旦实现，毕马威的海外业务收入可望达到160亿美元，仅次于普华永道。这里，海外业务是指分散在世界各国（美国除外）的所有业务，因此各国的合伙人首先要就合并达成一致。可是，就在媒体报道合并计划后不久，AA在各国的合伙人纷纷展开“自由恋爱”。俄国和新西兰的合伙人提出同安永合并。而中国及香港的合伙人则愿意同普华永道联合。另外，澳大利亚的合伙人不得不放弃同毕马威的合并计划，因为AA是HIH保险公司的审计师，而毕马威恰恰是HIH的破产清算人，合并会使两者产生角色冲突。英国、西班牙、葡萄牙和巴西的合伙人决定同德勤合并。

　　安永在退出同AA的谈判后发表了一份公开声明，声明称：安永的兼并须以AA了结其面临的诉讼为前提。2002年5月29日，德勤英国公司正式向欧盟提出兼并AA英国公司，并于7月1日获准。欧盟出示“绿灯”的理由是：“四肥”已成定局。德勤和AA均是英国“五大”的小子辈（按审计收入排名第五和第四），因此，兼并不会影响英国会计市场的竞争。兼并后的德勤将取代毕马威成为英国“四肥”中的老二，仅次于普华永道。1998年普华同永道合并时，欧盟曾表示：如果“五大”之间再兼并的话，就会严重影响会计业的竞争。

　　五、总结

　　安达信（AA）是由美国西北大学教授亚瑟·安德森创建于1913年。成立后不久，AA便崭露头角，成为一家知名的会计师事务所。在89年的辉煌历史中，AA有过一次生存危机，即1947年亚瑟·安德森去世使AA险遭散伙厄运。AA曾经是CPA的金字招牌，代表着审计的最高水准。为什么它会猝死？这是一个值得会计职业界反复思考的问题。早在1914年，一家芝加哥铁路公司要求AA认可其一笔有争议的交易，以达到降低费用、提高收益的目的。当时，AA尚不满周岁，且正值28岁的亚瑟·安德森缺少现金支付工资。但他却坚决地回绝了该公司的要求，并正告：即使倾芝加哥全城之财富，也难以诱我让步。其结果不难设想，AA立刻失去了一个审计客户。然而，数月后该铁路公司就陷入了破产。1949至1964年，AA在伦纳德·斯帕克的领导下，发扬光大了亚瑟·安德森开创的“诚信高于利润”的传统。它曾指责拜斯海姆钢铁公司将其1964年利润虚增60％。它还批评SEC对公司假账监管不力。但是，从1993年起AA却因卷入多起会计丑闻而接二连三地受到SEC的调查。究其根源，从80年代起AA背离其优良传统，误入了“诚信服从利润”的歧途。

作者介绍：作者单位：复旦大学管理学院会计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