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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丏尊语文教育思想探析

◆ 人民教育出版社 刘立德

◆ 首都师范大学初等教育学院 高 蓉

夏丏尊先生（1886—1946）是我国20 世纪著名的教育家、文学家、翻译家和编辑出版家。他是文学研究会首批会员，中国文艺家协会首任主席。他先后任教于浙江省立一师、湖南省立一师、浙江春晖中学、上海立达学园、上海暨南大学、复旦大学等多所知名学校。他还是开明书店的卓越领导人，长期担任编辑所所长（即总编辑），还与叶圣陶等共同创办开明函授学校和《中学生》杂志。在中国现代语文教育史上，他是与叶圣陶齐名的大家。夏丏尊长期从事教育和编辑出版工作，积累了丰富的经验，编写出版了影响深远的《国文百八课》《开明国文讲义》等多套语文教材，还著有《文心》《文章讲话》《文章作法》《阅读与写作》《文艺论ABC》《生活与文学》等一系列语文教育论著和文艺作品。其译著《爱的教育》和《续爱的教育》也是经久不衰。他在中国近代教育的新陈代谢浪潮中，以一颗火热的博爱之心和崇高的理想，为学生播撒爱的教育。作为一名虔诚的教育者，他倡导人格教育和白话文教学，是中国近代语文教育改革的先驱，为语文教育的推陈出新提出了许多重要的指导思想，其语文教育思想涵盖了语文教育目的、语文教育内容、语文课程教学、语文教材等诸多方面。时至今日，这些思想仍然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和学术研究价值。

一、语文教育目的观

（一）语文教育的生命重在情感

夏丏尊认为，语文教育不单单是语文知识的教育，要重视情感和人格。他在《受教育与受教材》一文中特别强调，学生在校是受教育，不是受教材。语文教育应该是形式教育和实质教育的统一。在其译著《爱的教育》译者前言中，他指出：“学校教育到了现在，真空虚极了。但从外形的制度上、方法上，走马灯似的更变迎合，而于教育的生命的某物，从未闻有人培养顾及。”[1]1对于忽视实质教育的现象，他批评道：“好像掘池，有人说四方形好，有人又说圆形好，朝三暮四改个不休，而于池的所以为池的要素的水，反无人注意。教育上的水是什么？就是情，就是爱。教育没有了情爱，就成了无水的池，任你四方形也罢，圆形也罢，总逃不了一个空虚。”[1]1

“情”和“爱”如同教育的生命之根，师生之间有情，生生之间有爱，学习中若是无情，那么再好的文章读起来也不过是走马观花，再精髓的知识学起来也不过是味同嚼蜡，再博学的老师教起来也只能是走走过场罢了。没有了“情”和“爱”的教育，就如同无水之源，无本之木，所以夏丏尊才如此强调有情有爱的教育。他认为：“不从培养本身的知识情感意志着想，一味想从文字上学习文字，这是一般青年的误解。”[2]50

如果说“情”和“爱”是教育的目的，那么实现这一目的的过程就是如何做人。夏丏尊认为：“真要字画文章好，非读书及好好做人不可，不是仅从字画文章上学得好的。”[3]36 爱是人的本性之一，这种爱的本性会不断驱使人的人格趋于完善，由此可见，人格教育是教育的本真价值所在。鉴于此，夏丏尊大力倡行人格教育。

（二）语文教育要着眼文字形式

夏丏尊特别重视语文教育中的道德教育、情感教育，但他没有走极端，没把语文课混同于思想品德课。他认为，国文的学习，重在文字的形式。他说：“我以为所谓国语科，就是学习语言文字的一种功课；把本来用语言文字写着的东西，当作语言文字来研究，来学习，就是国语科的任务。”[2]79在这里，夏丏尊在实质上将语文课与思品课进行了区分，国语课并不等同于思品课。语文课在培养德行的同时，其基本任务是要学生学习语言和文字。有人认为夏丏尊的表达是不重视语文内容的学习。其实不然，夏丏尊强调，语文学科的特点是语言文字本身附带了内容，传递了作者的思想和情感。如果仅仅注意了内容，那么学到的只是一个故事，而文字的表现方式和规则却被忽略了。他指出：“内容虽然各不相同，形式却有相同的地方，就整篇的文字来说，有所谓章法段落结构等等的法则，就每一句说，有所谓句子的构成及彼此结合的方式，就每句中所用的词儿说，也有各种的方法和习惯。”[2]82 总而言之，这些“形式”和“法则”指的正是语文学习需要着眼的文法、修辞等基本技能。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夏丏尊如此强调文字形式的学习，归根结底是想让学生在有限的在校学习中，快速掌握基本的文法知识，以便更好地理解语文的内容。比如，他认为，古典名著数量繁多，故事也是讲不完的，只有学好了基本的文法知识，才能涉猎课本外的经典名篇，才能更好地把握内容，才能有能力用文字表达自我。

（三）语文教育要培养学生能力

夏丏尊认为，学生在学校里学习知识毋庸置疑，但知识只是素质的一部分，尚不足以构成一个健全的人，学校要培养的应是具有完整人格的人。语文教育在教会学生基本的知识后，更重要的是帮助学生形成能力。他指出，如果能够培养出学生的“健康力、想象力、判断力、

记忆力、思考力、忍耐力、鉴赏力、道德力、读书力、发表力、社交力”[3]279等多个方面的能力，学校的教育目的就基本达到了。

夏丏尊的这一思想在今天看来仍然是富有创造性的。在所有这些能力中，他比较强调人格感染方面的能力。他曾说：“真的文字学习，需从为人着手，文如其人，文字毕竟是一种人格的表现，冷刻的文字，不是浮热的性质的人所能模效的。要做细密的文字，先需具备细密的性格。”[2]50语文的学习绝非单纯的文字学习，在文字学习的过程中，学生不仅要掌握文法，更要通过语言文字的学习，去陶养自我从事生活和感受时艰的能力，培养思考、鉴赏和表达的能力，总之要形成综合的实力。这正是夏丏尊的大语文观、大教育观的体现。

二、语文教育教学观

（一）阅读教学——阅读是写作的基础

夏丏尊说：“写作是用文字发表自己的思想感情，阅读是从文字上理解他人的思想感情。”[2]32写作与阅读如同一母同胞的兄弟密不可分。语文阅读的范围很广，仅仅依赖教科书上数量有限的内容，显然有井底之蛙之嫌。古语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杜甫也曾诗曰：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阅读是一个触发情感体验的过程。他人的思想情感会在某种程度上激活阅读者的沉寂的思维，让阅读者“有感可发”。阅读更是一个学习的过程。一是知识阅历的学习，二是写作的学习。夏丏尊认为：“我们生存在今日，要求知识，最普通、最经济的方法还是读书。”[4]538在阅读中，读者会在书本里体会作者的奇遇，感受作者的情感，理解作者的表达，涉猎未知的领域。夏丏尊主张有目的地阅读，这意味着阅读不是只“阅”其中的内容，还要“读”文字本身。文字本身就包括了字的运用规则、方法，词的构法、用的语境以及句的排列、文章的起承转合。阅读的过程是获得写作材料的过程，也是学习驾驭文字和材料的过程，而阅读文章就是为写作提供一个学习、模仿的范例。故不阅读者，无异于闭门造车，向壁虚构。若如此是写不出文章来的。

（二）写作教学——作文是生活的一部分

人们时常把作文看成一件非常严肃的事，许多小学的课表上也专门有“作文”的课程安排。一提起作文，首先冒出来的就是议论文、散文、小品文这样的条条框框。很少有人觉得随性写的日记，有感而发的打油诗或者家人之间的书信也是作文，总要摆上稿纸，列个提纲，冥思苦想的文字才算得上是作文。夏丏尊认为，作文就是为了表达，抒发自己的所思所想。他指出：“作文是生活的一部分，而不是生活的点缀。”[5]79作文不是一件神秘的物事，而是源自生活的表达。只有反映生活的作文，才显得真实从容，学生才可以有话可写、有话能写。夏丏尊在《文心》一书中写出了自己对生活与写作的看法：“写作是一种积郁的发泄，犹之爆竹的遇火爆发。教师所命的题目，只是一条引线，如果诸君是平日储备着火药的，遇到火就会爆发起来，感到一种积郁发泄的愉快，若自己平时不随处留意，临时又懒去搜集，火药一无所有，那么遇到题目，只能就题目随便敷衍几句，犹之不会爆发的空爆竹，虽用火点燃了引线，只是‘刺’的一声，把引线烧毕就完了。”[4]561

（三）写作练习——好文章需要勤练笔

写作不只是文人骚客情感的发泄，也不是知识分子体现修养水平的道具，而是一种基本的生活技能。既然是一种技能，写作是可以通过训练培养得到提升的。贾岛诗曰：“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如无知音赏，归卧故山丘。”曹雪芹写红楼梦“批阅十载，增删五次，字字看来都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夏丏尊是“训练派”的代表。他认为，写作技巧和理论固然是重要的，写作的实践更是必不可少的。在《文章作法》的序言中，夏丏尊阐述了写作理论和写作实践的辩证关系。他认为技术要达到成熟的程度，只靠法则是靠不住的，自己必须要努力锻炼。要想学好游泳，不能只靠那几本书；要想学好木工，不能只靠他人的讲解。学写作文也是这样的道理，只靠掌握作文方法不一定写出好作文。[6]18勤练笔的同时，还要练得有章法。靠练习取得成功的一个重要前提就是遵循一定的法则。夏丏尊把掌握方法再练习比作跟着渔夫的儿子学游泳，这样总要来得正确、快速些。他在《文章作法》一书中倾尽所学，系统地论述了作文者应有的态度、作文的性质、标点符号的用法和重要性，详尽地阐发了记事文、叙事文、说明文、议论文和小品文写作的方法，包括材料的取舍、顺序的编排、文章的要素、不同文体的特点等。该书中有大量的文章示例，有理有据地对作文的理论进行了梳理。时至今日，该书仍是学生写作需要学习的经典“章法”。

三、语文教育教材观

夏丏尊在中国百年教科书发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有着丰富多彩的教材编写实践。他亲自参与编写的教材数量繁多，主要有《开明国文讲义》《开明函授学校讲义》《初中国文课本》《国文百八课》等。在参与和领导语文教材编写出版实践的基础上，他形成了独特的语文教育教材观。现拣其荦荦大者简述如下。

（一）语文教材要回归生活，适切学生所需

夏丏尊在《阅读与写作》一书中指出：“选古今现成的文章作教材，这虽已成习惯，其实并不一定是好方法。”[7]122 他认为，现代人有现代人的生活，古人所写的文章内容形式固然不适切现代青少年的需要，就是现代作家所写的文章，写作时也并非以专门供青少年阅读为目的，何尝能合乎一般青少年的需要呢？[7]122

夏丏尊强调，语文教材的选文一定要有一定的科学性，在选文时必须贴近现代青少年的生活，依照他们的需要，从生活中取材，分门别类地列举文章。由此可以看出，夏丏尊对语文教材的定位非常明确，那就是语文教材要为培养学生阅读和写作能力服务，为学生能更好地适应未来生活服务。

（二）语文教材要系统编排，条理明晰

夏丏尊批评当时的国文课本选文陈旧、文章的编排杂乱无章，缺乏系统性。他指出：“诸君所读的语文教材，大部分是所谓选文，这些选文是一篇一篇的东西，有的是前人写的，有的是现代人写的。前面是《史记》里的一节，接上去也许可以是《红楼梦》或《水浒传》的一节；前面是古人写的书信，接上去也许是现代人的小说。这种材料的排列，谈不到什么秩序和系统，至于内容，更是杂乱得很。”[2]451935年起，一套影响深远的语文教科书陆续出版，它就是夏丏尊与叶圣陶共同编写、开明书店印行的《国文百八课》。这套教材忠实地践行了夏丏尊的语文教材编写思想，提高了国文科教材的科学性，一扫长期以来在语文教材编写上玄虚笼统的观念。该教材最鲜明的特点就是按照一定逻辑编排内容，一“课”即为一个复合型的单元，以一篇知识性的“文话”为先导，后紧跟两篇相关的选文，接着就是选文中涉及的修辞、文法、字词的学习，在单元的最后还有配套的问题和习题，如此形成一个完整的教材体系。

综上所述，从1904 年语文独立设科起，我国语文教育走过了波澜壮阔的漫长一百多年岁月。在中国百年语文教育史上，一大批伟大的教育家辛勤耕耘，艰难探索，提出了许多各具特色的语文教育思想理论。这些思想理论的提出，都凝聚着他们对语文教育的深沉而诚挚的大爱。夏丏尊先生就是他们其中最杰出的代表之一。在大变革时代，他以其深邃的语文教育思想、丰富的语文教育教学实践和长期的语文教材编辑出版活动，直接推动了中国语文教育的不断进步。他的无形的语文教育思想，与其编写和编辑出版的有形的语文教材及语文教育论著一样，都是我国语文教育的宝贵财富，至今仍闪烁着睿智的光辉，对我国当代语文教育教学改革和发展仍具有重要指导意义。

本文转载自《小学语文》6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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