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境以南太阳以西]:再见 岛本

1949年出生的村上春树29岁开始写作,到今年1月12日,散文集《身为职业小说家》繁体中文版在台湾预售,这一天,村上春树67岁生日。

据说村上君将第一部小说《且听风吟》投给了《群像》杂志参加新人奖评选后并没有报什么期望,某个周日的早晨大概11点多,还在酣睡中的村上春树接到了编辑部的通知电话,说他已进入新人奖最终决选名单,而他当时连小说的副本都没有。就好像如果没有获奖,消失的也许就不仅是这篇小说,还有一个叫做“村上春树”的未来的小说家。

或许冥冥中,有些人注定是要开始做某件事的。

如今的村上,已经成为一种“符号”。村上的小说,村上的跑步,村上的生活方式,村上说过的话.......

“村上现象”恐怕是想象力丰富的村上也没有想到的。书房记特推出“村上系列”,欢迎拍砖与投稿。

作者丨书房菌团队·毛毛

在雨天读完了《国境以南太阳以西》,心怅然若失,像被雨淋过,酸楚的无力感。村上春树的孤独里有一种刺骨的悲伤。

三十七岁男人的孤寂与疏离,中年的伤怀。

男孩长成男人,但本质上都还是男孩,即使工作结婚有了成年人的欲望。初君就是这样一个固执地在内心深处保留那“十秒”的男孩。“在若明若暗的光照下两人紧紧握住了手,十秒,仅仅十秒”。那一年,初君和岛本,十二岁。

中学后岛本搬家了。“很长时间里,我在自己心中为她保存了一块特殊园地。就像在餐馆里边一张安静的桌面上悄悄竖起‘预定席’标牌一样,我将那块园地只留给了她一个人,尽管我推想再不可能见到她”。

书中描写了“我”从12岁开始到37岁之间主要的几段情感经历。一个男孩的成长史,绵长的自我探索。

生命中并不是没有过其他女人。但始终无法将自己完全交付。

十七岁时,遇到了“泉”——

“我感到困惑和失望的在于,我始终未能从泉身上发现为我而存在的东西......我蓦然想道:假如自己抱的吻的对象是岛本,就不至于如此不知所措了。我们会在无言之中水到渠成地接受对方的一切,而根本不存在什么不安什么迷惘,什么都不存在......我固然喜欢泉,但并没有在真正意义上接受她。”

或许是因为始终在与岛本作比较,难以重合之中“我”一直与“泉”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也是因为“泉”,“我”遇到了“泉的表姐”——

“第一次同她相见,我就莫名其妙地被她深深吸引了,那简直就像在光天化日下走路时忽然被肉眼看不见的闷雷击中一般,没有保留没有条件,没有原因没有交待,没有‘但是’没有‘如果’......第一次见面我就想和她睡。而且本能地感觉出对方也想和我睡......其后两个月时间里,我同泉的表姐只管大干特干,干得脑浆都像要融化了......准确的说,我并不爱她,她当然也不爱我......之后我想起泉的表姐,想她的房间和她的肉体,想两人大动干戈的场面。那一切曾经那般活生生的存在,如今却了无踪影,如随风吹散的烟。”

和“泉的表姐”的事情败露后,“我”和“泉”分手了。直到遇到“有纪子”——

“一种久违的吸引力......我中意她的相貌,每次见面都注视好大一会儿,强烈地爱着其中流露出的什么......每次见面,两人都找安静去处说很多话。对她我什么都能畅所欲言。和她在一起,我得以深深感受到十多年来自己连续失却的东西的分量。我几乎白白耗掉了那许多岁月。不过为时不晚,现在还来得及。我必须抓紧时间多少挽回一点。每次抱她,我都能感到令人怀念的心颤,而分别以后便觉得十分无助和寂寥。孤独开始伤害我,沉默让我焦躁不安。连续交往三个月后,我向她求婚了,那天距我三十岁生日只差一个星期。”

这之后“我”步入了世俗意义上一个成功男人的行列。“在别人看来,这或许是十全十美的人生,甚至在我自己眼里有时都显得十全十美。我满腔热情地致力于工作,获取了相当多的收入。在青山拥有三室一厅住房,在箱根山中拥有不大的别墅,拥有宝马和切诺基吉普,而且拥有堪称完美的幸福的家庭,我爱妻子和两个女儿。我还要向人生寻求什么呢?”

然而,这样的“我”也会在手握宝马方向盘在青山大街等信号灯的时间里蓦然浮起疑念:这不大像是我的人生,我好像是在某人准备好的场所按某人设计好的模式生活。我这个人究竟到何处为止是真正的自己,从哪里算起不是自己呢?

似乎什么都有,却仍然“如饥似渴”,像行走在沙漠一般。我发出的“呐喊”只有自己能听见,这种孤寂甚至比年少时更甚,那是谙熟世事后回看自己心里依旧孤独的地方,更清晰却更无力。

这一年,“我”37岁。我没有想到,我能再次遇到岛本。

“一想到岛本,我的心现在都还摇颤。那里有兴奋,有仿佛轻轻推开自己心灵深处一扇门的带有低烧的兴奋。”更重要的是,“岛本,我的最大问题就在于自己缺少什么,我这个人、我的人生空洞洞缺少什么,失却了什么。缺的那部分总是如饥似渴。那部分老婆孩子都填补不了,能填补的这世上只你一人。和你在一起,我就感到那部分充盈起来。充盈之后我才意识到:以前漫长的岁月中自己是何等的饥饿和干渴。我再也不能重回那样的世界。”

孤独的人就像“残缺的一半”,除非找到同样残缺的另一半,完成生命中某种仪式。而岛本就是那个“残缺的另一半”,两个“残缺的一半”刚好契合,拼成一整个圆。

岛本对初君的影响是在漫长岁月里无声无息地浸润,是回忆里那个模糊却难以忘怀的影子,是一种汹涌如涨潮的力量,摧枯拉朽般撕开生活的假面与心上伪装筑起的墙。没有岛本,就像没了壳的蜗牛,丢了蹼的青蛙。人到中年,意义的缺失,个中滋味只有心里最清楚。岛本虽然不能给他带来意义,却能给予他理解与慰藉——他们是同一类人。

如果没有遇到岛本,初君或许也可能“平静”地过完一生。但遇到了,一切就不一样了。

岛本是神秘的,带着残缺,带着死亡邀约的气息。如果说她代表了一种理想,有纪子则是平凡生活的本质。“在某种情况下,一个人的存在本身就要伤害另一个人。”

出轨从某种意义上是为了弥补自己的“不完整”与“饥渴”。平淡生活之下,真正能做到心如止水的又有几人?

少年的无知,青年的酸涩,中年的执迷,每个人大抵如此。

离别,相逢,错过。繁花似锦的人间我们蜷缩在宿命的壳中,沁透纸背,烙出前世与今生。

时间真的可以疗愈一切吗?

也许对于一辈子的长度来说,那个让你一辈子都可念可想的人,你得不到她,看不懂她,却被她吸引。直到有一天她消失于地平线时,你才真正懂得她的重要与意义。美好的东西总是变成回忆时才显现出珍贵。

岛本说,“一定时间过去后,好多好多事情都硬邦邦凝固了,就像水泥在铁桶里变硬。”

岛本说,“或全部收留我,或全部舍弃我。”选择,即失其一。

一个人的一生中或许都会有这样的时刻吧,想放下一切,不回头地往某个地方走去。但,也止于想。那个日夜和自己在一起如左右手般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舍弃的。

小说的最后,岛本忽然消失了,初君回到了妻子身边,“那是自己的归宿,必须安居其中。”在不知“国境以南”是何风景,又到不了“太阳以西”时,初君的选择或许代表了大多数男人的选择——回归家庭,回归现实,回归“沙漠”,回归眼下所拥有的一切。

“活法林林总总,死法种种样样,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剩下来的惟独沙漠。”就是这样,荒漠中你穷极一生或许也无法真正走出去,即使你已经看到了远方的地平线。

王家卫的影片《东邪西毒》里,洪七指着远处的沙漠问欧阳锋,沙漠后面是什么?欧阳锋说,是另外一个沙漠。

兜兜转转,我们仍身处“沙漠”,我们甚至主动回归“沙漠”。泪哽在喉间,无言以对。

似一次中年危机的平稳过渡。大海又回归平静。

“有时也认为一切最终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我们不外乎在一个接一个熟练地扮演派到自己头上的角色,所以,纵然有什么宝贵东西从中失去,恐怕也是可以凭借技巧而并无大错地度过一如往日的每一天的......对于以前在很长时间里寄托在喜欢的一首音乐的某种心情已然消失。它依然是优美的音乐,但仅此而已。”初君说。

像一颗脱轨又复位的星,像一个起死赴生的人,像伤口上长出新肉的疼痛——在所有力气都将消失的一刻——“有人走过来把手轻轻放在我的背上。”

沙漠仍在,夜雨坠落海面而鱼仍浑然不知,“新的一天”已然来临。这一刻是回归的圆满还是无奈的苍凉?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曾经的波澜壮阔,都深深地埋葬在了每朵浪花的暗涌与平静里。

再见。岛本。

暗涌的欲望,流逝的时间,封存的记忆。不存在感,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这种疏离与孤独感就像列车穿越隧道时与世界的疏离与平行。

村上春树还是这般孤独。这种孤独或许来自孤独本身,或许来自与对死亡的恐惧,或许来自对未来的不确定,或许来自自我的渺小,或许来自人与社会的对抗,或许来自虚无......虚无或许才是是人生最大的敌人,甚于死亡。

人生无言的反抗。

写《国境以南太阳以西》时,村上春树43岁。他说,“小说有刺痛我的心的东西。”

总有一个人如“预定席”般无人能取代,但最终你往往与另外一个人在一起。就像你的人生里挤满了人但你仍感孤独一样。

“黑暗中我想到落于海面的雨——浩瀚无边的大海上无声无息地、不为任何人知晓地降落的雨。雨安安静静地叩击海面,鱼们甚至都浑然不觉。”

灵魂仍在路上,生活却得继续。

国境以南太阳以西大约象征着永不能抵达的理想之地与心灵之所。或者说,终究是差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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