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人类最好的教堂

　　你还要接近自然。再把自己当作最早来到世间的人之一。试着叙述你看到，体验到，为之钟情的和失去的一切。

　　――里尔克

　　

　　玛曲草原

　　

　　 除了这些简单的绿，还有我，和漫不经心的羊。

　　 还有骑马而来的牧人――扎西。

　　 他有点醉了。头发也被风吹得更乱了。我们坐在草坡上。他从藏袍里掏出一张照片。声音兴奋而羞涩。

　　 这个人是我。

　　 这个房子是教堂。上帝的家。

　　 你知道？

　　 照片上的扎西是穿西装扎领带的。双眼茫然在欧洲大地的暮色中。

　　 你看到上帝了吗？

　　 还没有。

　　 上帝并不经常回家。

　　 可爱的扎西。半年前，出了一趟国的扎西，又告诉我，上帝在天上。

　　我们抬头，一朵云飘的时候是云 。不飘的时候是云。

　　 我在想，对于我们人类，还有比大自然更好的教堂吗？

　　

　　诗人们

　　

　　 马塞尔・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最后一卷中表达了这样一个思想：一个艺术家发现了生活是可以揭示的奥秘时，往往天色已晚。

　　 此刻夕阳西沉。

　　 诗人阳�在看雪，阿尼玛卿山上的雪。古马在听风，胭脂牛角里的风。我和阿信辨认着草地上的无名花草。

　　 一些花获得了诗人秘密的命名之后，开的更热烈了。另一些，却迅速枯萎。我想起诗人兰波在《地狱一季》里说过：诗人必须成为通灵者。

　　 叫不出名字的花朵，叫不出名字的情感，成为我们心中永远的痒。

　　 诗人们，你们什么也没看见。

　　 是玛曲草原的鹰，在做梦。

　　

　　晒佛节

　　

　　 佛一年出一次门。晒一次太阳。佛对温暖有什么感受，人当然不知道。

　　 干净的天空下，僧人口诵佛经，信徒顶礼膜拜。

　　 今生啊……来世……风在风中轮回。

　　 凡是宽容，凡是相信，凡是忍耐――你以为这对你当下的生活有用。但你并没快乐起来。

　　――我没说啊，佛是怎么知道的呢？

　　

　　坎布拉

　　

　　 靠着一棵树，我睡着了。

　　 在坎不拉，我再一次承受了酒后抑郁症对我的折磨。

　　 我没梦见格桑花。我梦见了上帝。呵呵，原来上帝是一个笑呵呵的红袍子白胡子老头，像圣诞树上的圣诞老人。

　　 上帝的声音好像在向人类检讨，上帝说：当我用上好的泥巴捏出了那些完美的上等人，就应该把剩下的残渣扔掉，而不是继续捏下去。

　　 上帝又说：我以为少部分完美的上等人必将引领人类前进的方向。事实证明我错了。他们是少数人，而你们人类的法则是少数服从多数。

　　 上帝仰向苍天说着什么。

　　 我醒来时。被上帝仰望过的苍天空空荡荡。

　　 一只羊安静地卧在我身边。

　　 和它目光相对的一瞬，我的眼泪流了下来。羊的目光，太柔弱了！

　　

　　某地

　　

　　 花木们开始用香味彼此呼唤了。

　　 我照常来到某地， 泡温泉，吃鱼虾， 海洋陆地的闲逛 。 躺在阳台的摇椅里看书，看旧书。

　　 看落霞与孤雁齐飞。

　　 把眼前的什么山， 看成马丁・ 路德・金梦想里佐治亚的红山，看昔日奴隶的儿子和昔日奴隶主的儿子坐在一起，共叙兄弟情谊……

　　 某地阳光明媚。晒软了我。

　　 终日软绵绵的我，感觉自己从没这么像个女人。像一个美好里时代被减少的：黑暗中的人。

　　被增加的光明中的人。

　　

　　卓尼的月光

　　

　　 多好的月光 ，学着一只羊的样子，从一个栅栏跳进另一个栅栏。

　　 寂静啊。

　　 我舍不得睡去。

　　 我品尝着与世隔绝之美。

　　 ――神的微笑，在继续。

　　

　　拉卜楞寺

　　

　　 我从来都选择黄昏时到达拉卜楞寺。从来！

　　 我的围巾被风吹进寺院的时候，那个与我擦肩而过，呼呼冒着热气的喇嘛，呼呼的，下山干什么呢？

　　 街上的藏人少了，集市散了。格桑花顺着大夏河的流水走远了。

　　 那个瞎眼打坐的老阿妈是用什么看见我的呢？接着，她告诉我，她看见她的小孙女卓玛正走在上学的路上。天堂寺以西的春风温暖，教室明亮，鹰，在黑板上飞得很高……

　　 冥冥中，我看见千年之后，老阿妈还坐在这里……

　　 有人高喊，天下无贼就是在这里拍的。是的，这个时代，把一切都娱乐化了。该不该娱乐的都娱乐了。而此时的我们比任何时候都聪明。

　　 也比任何时候都轻飘。

　　

　　三棵树

　　

　　我喜欢任何一片土地上的黄昏。我喜欢弥漫着泥土，野花，夏天的果实以及树脂和落日味道的风。

　　 三棵树。第一棵和第二棵保持着央金和扎西的距离。第三棵和我们，保持着眼睛和抚摸的距离。

　　篝火旁，跳着锅庄舞，喝着青稞酒，我们几乎唱了一夜情歌。

　　 致敬――我们中年的嗓音！

　　 致敬――六世达赖仓央嘉措！

　　 那一刻，我升起风马，不为祈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天，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日，我垒起玛尼堆，不为修德，只为投下心湖的石子；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我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

　　

　　明月几时有

　　

　　 我们走了，天还在那儿蓝着。鹰还在那儿飞着。油菜花还在那儿开着――藏语大地上摇曳的黄金，佛光里的蜜。

　　 我们走了，记忆还在那儿躺着――你和我，睡袋挨着睡袋。

　　 明月几时有？

　　 青海的星星又大又亮。天幕下，我们想着什么，或者什么也没想。

　　 你递来一支沙龙：历史不能假设。

　　 我递去一支雪茄：时间不会重来。

　　 我们走了，百年之后，人生的意义还在那儿躺着――如果人生，有什么意义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