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程]青岛大学_红楼梦导读_ 第一章 [红楼梦]概况

第一章  《红楼梦》概况

一、曹雪芹的生平

有关曹雪芹的生平材料非常少。他的几个朋友 : 敦敏、敦诚 ( 他们是兄弟 , 是清朝的宗室 ) 和张宜泉的诗集中有一些有关曹雪芹情况的零星记载 , 虽然数量不多 , 但却是目前我们了解曹雪芹的惟一可靠的珍贵材料。敦敏有《懋斋诗钞》,敦诚有《四松堂集》 , 张宜泉有《春柳堂诗稿》。

关于曹雪芹的生卒年问题 , 已经争论了几十年。对于他的生年 , 目前主要有两种看法。一种认为他生于康熙五十四年 (1715) 乙未 , 主要根据是这一年曹颙病死 , 曹頫过继给曹寅为次子并继任织造 , 曹頫在上任时给康熙的奏折中有说 :" 奴才之嫂马氏 , 因现怀妊孕 , 已及七月…… ", 后人即据此认为马氏所怀遗腹子即曹雪芹。但此说又和其他情况有不合之处。此说的另一个根据是张宜泉在他的《春柳堂诗稿》的《伤芹溪居士》一诗的小序中说到曹雪芹 " 年未五旬而卒 " 。再以他的卒年为 1763 年来推算 , 则是四十九岁死 , 正好相符。但此说又与敦诚诗中的记载不同。所以第二种意见认为曹雪芹应生于雍正二年 (1724) 甲辰 , 主要根据是敦诚在乾隆二十九年 (1764) 甲申写的《挽曹雪 芹》一诗 , 该诗有初稿和改稿 , 但两诗开头分别写的是 " 四十萧然太瘦生 " 和 " 四十年华付杳冥 ", 都是扣实了 " 四十 " 之数 , 这样上推四十年 , 当然就是 1724 年了。这两说孰是孰非还很难推论 , 因为它们牵涉的问题非常之多 , 这里不加细说。

曹雪芹出生于何地不可考。他的幼年是在南京度过的 , 敦诚在《寄怀曹雪芹》诗中的原注有 " 雪芹曾随其先祖寅织造之任 " 可证。敦敏诗《赠芹圃》有 " 秦淮风月忆繁华 ", 以及敦诚诗 《赠曹雪芹》有 " 废馆颓楼梦旧家 " 之句 , 都说明曹雪芹幼年在南京时有过一段风月繁华的富贵生活 , 也就是《红楼梦》开头" 作者自云 " 中所说的 " 锦衣纨绔 "," 饫甘餍肥 " 的那种日子。

雪芹随曹顺一家迁回北京之后 , 他的情况如何 , 只有在他的那几位朋友的一些诗句中可以看出一些线索。我们先把那些有关诗句列举出来 :

爱将笔墨逞风流 , 庐结西郊别样幽。 ( 张宜泉 : 《题芹溪居士》 )

满径蓬高老不华 , 举家食粥酒常除。衡门僻巷愁今雨 , 废馆颓楼梦旧家。……何人肯与猪肝食 ? 日望西山餐暮霞。 ( 敦诚 : 《赠曹雪芹》 )

于今环堵蓬高屯。 ( 敦诚 : 《寄怀曹雪芹》 )

劝君莫弹食客铗 , 劝君莫叩富儿门 。 残杯冷炙有德色 ,不如著书黄叶村 。 ( 同上 )

寻诗人去留僧舍 , 卖画钱来付酒家。 ( 敦敏 : 《赠芹圃》 )

寂寞西郊人到罕 , 有谁曳杖过烟林 ?( 张宜泉 : 《和曹雪芹西郊信步憩废寺原韵》 )

多情再问藏修地 , 翠叠空山晚照凉。 ( 张宜泉 : 《伤芹溪居士》 )

从以上诗句可知 , 曹雪芹晚年居住在北京的西郊 , 生活贫困潦倒。他住在一块周围人迹罕到 , 十分荒僻的地方 , 简陋的房子四周 , 野草丛生。平生有三两个好友 , 因住地相隔较远 , 除有时相互一访之外 , 他常独自在西郊的荒山野寺中散步留诗。他生活艰难 , 到了 " 举家食粥 " 的地步。没有什么人帮助他 , 他又好饮酒 , 因没钱 , 常常只好设赊帐 , 有时只好靠卖画来付酒钱。就是在 这样艰苦的条件下 , 他默默地、辛勤地在 " 黄叶村 " 里著书一一 主要是撰写他的《红楼梦》。

然而现实中等待着他的却还有更大的不幸。乾隆二十八年 (1763) 三至十月间 , 北京城内天花流行 , 死者以万计。曹雪芹前妻所生的独子也染疫于八月中秋病死。曹雪芹就在这样生活困苦 , 平日又积聚了无法排遣的满 " 胸中块垒 "( 敦敏 : 《题芹圃画石》 ), 再加上爱子死去的惨痛打击 , 自己也病倒了 , 在那样一个荒凉偏僻的地方 , 这位旷世无匹的作家就在 " 一病无医 "( 敦诚 : 《挽曹雪芹》 ) 的冷漠世界里 , 与世长辞了。

但曹雪芹究竟死于何年 , 也像他的生年一样 , 是一个未解决的问题。长时间争论较多的主要有两种看法 , 一种认为他卒于乾隆二十七年 (1762) 壬午除夕 。 主要根据是在 " 甲戌本 " 第一回有一条 " 脂批 " 说 :" 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 , 哭成此书。壬午除夕 , 书未成 , 芹为泪尽而逝。…… " 这里的 "壬午除夕 " 写得很清楚。另一种则认为他卒于乾隆二十八年 (1763) 癸未除夕 , 与 "壬午说 " 相差一年。其根据是敦敏有一首《小诗代简寄曹雪芹》 , 其中最后两句写有 " 上巳前三日 , 相劳醉碧茵 " 。 " 癸未说 " 者认为敦敏的诗集《懋斋诗钞》是编年的 , 考证出这首诗是写于癸未 , 既然癸未年春天敦敏还写诗约曹雪芹在 " 上巳 ( 阴历三月初三 ) 前三日 ", 即敦诚的生日来饮酒 , 那么曹雪芹就决不会在前一年除夕就去世了。因此 " 癸未说 " 者认为 " 壬午说 " 者根据的那条 " 脂批 ", 乃批者在 " 甲午 " 即十年后回忆此事写的 , 干支很可能记错 , 而 " 除夕 " 是不会误记的 , 所以定为 " 癸未除夕 '。此两说还牵涉到其他许多有关的问题 , 互相驳难 , 难于确定。近年又有人提出曹雪芹的卒年应是乾隆二十九年甲申岁首 , 即 1764 年初春 , 亦有其相当的理由 , 值得重视。

曹雪芹由一个 " 钟鸣鼎食之家 " 的少年公子 , 突遭变故而成一个阶下囚的子孥 , 最后落魄到如此地步 , 穷愁潦倒的贫困生活可以说还是次要的事 , 精神上的压抑和苦闷应该说是更为难受的了。他选择一个 " 寂寞西郊人到罕 " 的地方来定居 , 已显示出他对这个世界的憎恶 , 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 , 养成他颇有一种闲云野鹤、脱俗超群的非凡气质 , 敦敏赞他 :

可知野鹤在鸡群 。 ( 《芹圃曹君 ( 霑 ) 别来已一载余矣。 偶过明君琳养石轩 , 隔院闻高谈声 , 疑是曹君 , 急就相访 , 惊喜意外 , 因呼酒话旧事 , 感成长句》 )。

张宜泉说他 :

借问古来谁得似 ? 野心应被白云留 。  ( 《题芹溪居士》 )

就表现了他的这种特质。但说曹雪芹有白云野鹤的气质和 " 野心 "( 疏野之心 ), 并不是说他已经成为一个避世的隐士 , 他的心已成槁木死灰了 , 只能认为他是在追求一种无拘无束的生活 , 表现了对封建礼法的蔑视和鄙弃。他是一个有着强烈爱憎和灼热心肠的人。他平常为人很像晋朝的阮籍 , 这是他的朋友敦诚、敦敏所一致说到的 :

步兵白眼向人斜。 ( 敦诚 : 《赠曹雪芹》 )

一醉毷  白眼斜 ( 敦敏 : 《赠芹圃》 )

阮籍看人常用青白眼 , 表达了他对不同人的强烈爱憎感情。曹雪芹字 " 梦阮 ", 也正体现了这个意思。阮籍在当时被世人视为狂怪之人 , 曹雪芹如此敬崇他 , 《红楼梦》中的主人公贾宝玉也是一个被世人视为 " 疯疯癫癫 " 、 " 似傻如狂 " 的人物 , 这些都不是偶然的吧 。

曹雪芹之所以会如此酷似阮籍 , 乃是因为他心中积存着一股抑郁不平之气。不平则鸣 , 除了像阮籍那样以青白眼向人是他一种宣泄的方式之外 , 他还有着其他一些方法。曹雪芹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 , 尤其工于诗画。张宜泉在《题芹溪居士》一诗的小序中就说到 " 其人工诗善画 " 。敦诚的《寄怀曹雪芹》诗中说 :" 爱君诗笔有奇气 , 直追昌谷破篱樊。 " 敦敏的《小诗代简寄曹雪芹》 说他 " 诗才忆曹植 " 。说明他的诗、画是得到众口一辞的肯定的。 但曹雪芹的吟诗作画不像一般文人那样把它作为一种雅事 , 曹雪芹的诗画也是用来倾吐他胸中的郁闷的。他的诗除了只剩下上一节谈到的那两句以外 , 可惜都见不到了 。 但从敦诚说他 " 知君诗胆昔如铁 , 堪与刀颖交寒光。 "( 《佩刀质酒歌》 ) 可以想象 , 他诗中如铁似刀的锋芒 , 不是和他眼中那嫉恶如仇的目光完全一致的么 ? 他的画我们也看不见了 , 但从敦敏的《题芹圃画石》诗中也可想象到他的形景 :

傲骨如君世己奇 , 嶙峋更见此支离 。 醉余奋扫如椽笔 , 写出胸中块垒时。

他的画 , 不是抒写闲情逸致 , 而是倾泻 " 胸中魄确 " 。曹雪芹喜欢画石头 , 他写的小说最初就名叫《石头记》 , 《石头记》里的男主人公又是一块顽石投胎而来的 , 女主人公的名字黛玉 , 也是黑 色石头的意思。书中另一个最有骨气的人名字叫石呆子 , 而曹雪芹自己又颇有石头般的性格 , 这些也都不是偶然的吧。

曹雪芹虽然很贫穷 ," 环堵蓬苔 "," 举家食粥 "," 卖画 " 偿酒 ," 一病无医 ", 但他人穷志坚 , 并未去乞求富豪之门 , 他甚至可能有过 " 苑召 " 的机会 , 即去宫廷内当画师 , 但他 " 羹调未羡青莲宠 , 苑召难忘立本羞 "( 张宜泉《题芹溪居士》 ) 。他不愿意去金堂玉殿供人驱遣 , 而宁愿忍受贫困 , 在山乡僻壤与白云野鹤为伍 , 这又充分表现了他的一种傲气。敦敏说 :

傲骨如君世己奇 。 ( 《题芹圃画石》 )

确是一点不错。《红楼梦》里贾赦要强买石呆子的珍贵扇子 , 石呆子说 :" 我饿死冻死 , 一千两银子我也不卖 !"" 要扇子 , 先要我的命。 " 《红楼梦》中石呆子的铮铮铁骨 , 令人想起曹雪芹自己的熠熠风采 。

尽管曹雪芹在人生的旅途上如此坎坷艰难 , 可他却能保持一种乐观旷达的态度和情怀。张宜泉说他 " 其人素性放达 "( 《伤芹溪居士》 ), 的确如此 , 他平时高谈快论 , 和晋朝的孟嘉一样 , 能言善辩 , 又像晋朝的王猛一面与人说话 , 一面捉虱子那样毫无拘忌。他声音宏亮 , 隔院就可听到他说话的声音。他尤其嗜酒 , 酒足之后就会触发他作诗的兴趣 , 有一次他和敦诚去访友 , 主人还未出来 , 雪芹突然酒瘾大发 ," 酒渴如狂 ", 两人身上都没带钱 , 敦诚就把身边带的佩刀拿去沽酒招待雪芹 , 雪芹十分高兴 , 平时 " 君诗曾未等闲吟 "( 张宜泉 : 《和曹雪芹西郊信步憩废寺原韵》 ) 的曹雪芹 , 这时却诗兴勃发 ," 曹子大笑称快哉 ! 击石作歌声琅琅 "( 敦诚 : 《佩刀质酒歌》 ), 马上作了一首长诗送给敦诚 , 真是快人快事快诗 , 充分显示了雪芹乐观旷达的性格。他在这样的逆境下 , 能写出这么一部旷世无匹的世界杰作《红楼梦》 , 也是和他有这样积极的性格分不开的。《红楼梦》中开卷第一回的 " 作者自云 " 中有说 :" 虽今日之茅椽蓬牖 , 瓦灶绳床 , 其晨夕风露 , 阶柳庭花 , 亦未有妨我之襟怀笔墨者。 " 正是这种情况的最好说明。

二、《红楼梦》的版本

(一)脂评本

《红楼梦》本名《石头记》,在作者生前只来得及修订整理出八十回,最初以抄本形式从作者亲友的圈子中向外流传,到乾隆中后期,“好事得每传抄一部,置庙市中,昂其值得数十金,可谓不胫而走者矣。”(程伟元《红楼梦》序)这种传抄本,大都带有署名为脂砚斋、畸笏叟等人的评语,习惯上称 为“脂评本”或“脂本”。

今存“脂本”11种,简介如下:

(1)甲戌本。题名《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因在第一回“满纸荒唐言”诗后有“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之语,故称甲戌本。此本残存十六回,计第一至八回、第十三回至十六回、第二十五至二十八回,附有大量脂评。书首之“凡例”为他本所无;“凡例”之末,有七律一首:“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漫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此诗亦为他本所无。第一回楔子中叙石头听得一僧一道谈论红尘中事,不觉打动凡心,求二仙将自己携入红尘,二仙劝阻不住,只好相助,大施幻术,将大石顿时变成一块美玉。这段共四百二十余字,为甲戌本独有。此本现知最早为清末刘铨福所藏,1927年为胡适所得,现存美国康乃尔大学图书馆。1961年在台北首次影印出版,1962年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据以翻印,以后上海古籍出版社又多次重印。

(2)己卯本。题名《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因书中第三十一回至四十回之总目页上有“己卯冬月定本”之题记,故称“己卯本”。此页又题“脂砚斋凡四阅评过”,可推知其年代。此本今存四十一个整回又两个半回,计第一至二十回(其中第一回缺起首三页半)、第三十一回至四十回、第六十一回至七十回(内六十四、六十七两回系抄配),以后又发现中国历史博物馆所藏的三回又两个半回的《石头记》旧抄本,就是己卯本的失散部分。现存抄本中,只有己卯本,考出了它的藏抄主人是怡亲王,有助于了解抄本早期流传情况。此本1929年后由董康和陶洙先后收藏,现藏北京图书馆,后发现的部分仍藏中国历史博物馆。1981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出版。

(3)庚辰本。题名《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因在后半部每十回的回目总目页上都有“庚辰秋月定本”字样,故称“庚辰本”。此本今存第一回至第八十回,内缺第六十四回,六十七回,实存七十八回,每十回装成一册,册首有“脂砚斋凡四阅评过”字样。在早期抄本中,这是抄写年代较早而且最完整的一个本子,保存的脂批也最多。此本原为徐星署所藏,后归燕京大学,现藏北京大学图书馆,1955年由北京文学古籍刊行社影印出版,以后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影印出版。最近在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又发现一个庚辰本的抄本。详情待考。

(4)戚序本。此本为戚蓼生所藏,戚蓼生为乾隆三十四年(1769)进士,所得的本子也是一个早期抄本。他写了一篇极有见地的序,冠于卷首,因称“戚序本”。此本最大的特点是经过了加工整理,但仍保留了大量脂评,正文亦仍为脂本面貌。清末张开模、俞明震先后收藏。1911年上海有正书局影印并改名为《国初抄本原本红楼梦》,1919年又将其剪贴缩印为小字本。1975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将有正大字本影印出版,题名为《戚蓼生序本石头记》,以后又重印。此本第一至四十回的底本现藏上海图书馆。

(5)王府本。由北京图书馆收藏之《石头记》抄本一百二十回,据研究此本出自清代某蒙古王府之后人,故称“蒙府本”或“王府本”。前八十回接近戚序本,后四十回用程甲本配补。此本还独有别本所无之数百条批语,是否属于脂批尚无定论。1988年书目文献出版社影印出版。

(6)南图本,又称戚宁本。南京图书馆所藏之《石头记》八十回抄本,它与戚序本同一祖本,有正书局将戚序本付印时所改之处,在这个本子中保留了其原有面目,故仍有其相对独立之意义。

(7)杨藏本。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收藏之《红楼梦》一百二十回抄本,因其曾为清代同光时人杨继振旧藏,故称“杨藏本”。杨继振以此本为高鹗的手定稿本,在卷首题“红楼梦稿”及“兰墅太史手定《红楼梦稿》百廿卷”。因而又简称“梦稿本”。据研究此本前八十回系由脂本拼配;后四十回原稿或即是程高所得“漶漫”之稿。全书大量的增补删改或可看成是一个程高整理过程的工作本。1962年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影印,定名为《乾隆抄本百廿回红楼梦稿》,1984年上海古籍出版社重印。

(8)列藏本。前苏联科学院东方研究所列宁格勒分所收藏之《石头记》,简称列藏本。此本原抄八十回,缺五、六两回,实存七十八回,属脂本系统中较晚的本子,但七十九、八十回两回尚未分开是抄本中仅见之现象,故其底本的若干部分则又可能是较早的。此抄本于道光十二年(1832)流入俄京,至1985年重归故国,1986年由中华书局影印出版。

(9)舒序本。又称己酉本。吴晓铃藏《红楼梦》抄本,卷首有乾隆五十四年己酉(1789)舒元炜序,今存第一至四十回。1988年编入《古本小说丛刊》第一辑,有中华书局影印本。

(10)郑藏本。郑振铎旧藏《石头记》一册,仅存两回,即第二十三、二十四回,颇有独异处。此本现藏北京图书馆,有书目文献出版社影印本。

(11)甲辰本。北京图书馆藏《红楼梦》抄本八十回,卷首署有“甲辰菊月中浣梦觉主人识”之序文,故称甲辰本或梦觉本。此本已删除脂评及对正文作了大量删改,为脂本与程本之间的过渡本。1989年书目文献出版社影印出版。

此外,还有据传今已佚失的靖应鹍藏本,简称靖本,1959年毛国瑶发现此本并摘录了戚序本所无之脂评150条,据称此为八十回抄本,缺二十八、二十九回,存七十八回,该书于1963年左右迷失。对于靖本存在的真实性,学术界有不同意见。

(二)程高本

早期脂本均题《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且保存有大量脂评,比较接近曹雪芹原著的面貌;其后仅题《石头记》,再后则改题《红楼梦》,脂评亦已删落。据记载,“乾隆庚戌秋,杨畹耕语余云:雁隅以重价购抄本两部:一为《石头记》,八十回;一为《红楼梦》,一百二十回;微有异同。……壬子冬,知吴门坊间已开雕矣。”(周春《阅红楼梦随笔》)可知在庚戌(1790年)之前,已有一百二十回的《红楼梦》抄本出现。第二年,即乾隆五十六年辛亥(1791),程伟元和高鹗用萃文书屋名义排印一百二十回《红楼梦》的木活字本,次年即壬子(1792)又修订重印。前者今称程甲本,后者即为程乙本。从此,《红楼梦》进入了印本时代。

程甲本全称《新镌全部绣像红楼梦》,一百二十回,书前有绣像24幅,前图后赞。卷首有程伟元和高鹗的序文各一篇。程伟元在序文中说:“原目一百二十卷,今所传只八十卷,殊非全本。即间称有全部者,及检阅仍只八十卷,读者颇以为憾。不佞以是书既有百廿卷之目,岂无全璧?爰为竭力搜罗,自藏书家甚至故纸堆中无不留心。数年以来,仅积有二十余卷。一日偶于鼓担上得十余卷,遂重价购之。欣然翻阅,见其前后起伏尚属接笋。然漶漫不可收拾。乃同友人细加厘剔,截长补短,抄成全部,复为镌板,以公同好。”高鹗序中说:“予闻《红楼梦》脍炙人口者几廿余年,然无全璧,无定本。向曾从友人借观,窃以染指尝鼎为憾。今年春,友人程子小泉过予,以其所购全书见示,且曰:‘此仆数年铢积寸累之苦心,将付剞劂公同好。子闲且惫矣,盍分任之?’予以是书虽稗官野史之流,然尚不谬于名教。欣然拜诺。正以波斯奴见宝为幸,遂襄其役。”此本在乾隆五十六年(1791)冬印完,次年年初,程高二人在甲本的基础上“补遗订讹”“略为修辑”,重新排印,这就是程乙本。卷首有程伟元高鹗《引言》。然而甲乙两本,相隔仅七十天,改订重版,殊难解释。最近研究者提出极有可能是两个本子基本同时排印,各自并行修改,先后交错刊行。因为事实上程本远不止甲乙两种,各自都有改本,这样解释似较符合程本修订刊印的实际情况。

程本的印行,结束了《红楼梦》的传抄年代,开辟了《红楼梦》刊印流传的新时期。据一粟《红楼梦书录》,属于程本系统的本子,不下百余种。其中重要的有程甲本最早的翻刻本东观阁刊本、藤花榭刊本、王希廉评双清仙馆刊本、张新之妙复轩评本,以及易名为《金玉缘》的王希廉、张新之、姚燮三家评本等。它们都是程甲本的衍生本。直到1927年,由于胡适的提倡,亚东图书馆据其所藏程乙本重校排印,自此程乙本广泛流行,新中国建立以后发行数量最大的也是以程乙本为底本整理的。脂本和程甲本普及本的整理出版则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事了。

对程本的评价歧见很大,有学者认为它篡改和歪曲原著,后四十回狗尾续貂,应当彻底否定;有的则认为前后一贯,堪称完璧,优于脂本。多数人的看法是有得有失。程本有完整的故事,首尾照应,使《红楼梦》得以广泛流传;而且大体保持了悲剧的结局,超出以后一切“大团圆”的续书,得到读者的承认。然而其缺陷也是十分明显的:“福善祸淫”“家道复初”的安排有违于“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立意,许多人物的性格走了样以至扭曲,加之生活积累和艺术修养不足,致使情节发展近乎交账,语言驱遣捉襟见肘,总之其历史意蕴和审美价值大大逊色于前八十回。

后四十回续作者为谁,亦有争论,虽有认为是曹雪芹作的,或认为有曹的构思及部分曹作;但多数人认为系他人所续,在没有其他更为充分的证据之前,一般认为是高鹗补作。张问陶《赠高兰墅(鹗)同年》诗题下注说:“传奇《红楼梦》八十回以后,俱兰墅所补。”高鹗(1763~1816),字兰墅,别号红楼外史,籍贯辽东铁岭,镶黄旗包衣汉军,乾隆五十三年(1788)中举,六十年(1795)成进士,曾任内阁中书、江南道监察御史、刑科给事中等,著有《月小山房遗稿》、《高兰墅集》及《吏治辑要》等。从他的经历及诗文看,少年比较放任,后来热衷于功名利禄。程伟元过去较少注意,现在知道他是一个颇有艺术才能的文人。程伟元字小泉,生活在乾嘉年间,苏州人,出身于书香世家,能诗画,今存松柏双寿图和山水折扇等。程高二人收集、整理、续补《红楼梦》,使八十回得以保存、一百二十回得以流传。这一功绩是不可抹煞的。

三、红学流派

红学的流派大致有评点派、索隐派、考证派、文学批评派等。这种次序、或说是历时性的关系并非是绝对的,各个流派此起彼伏、此消彼长,往往在同一时期共同存在、相互影响。时至今日,可以说上述流派都还有它的后继者,当然有主流、支流、潜流的区别。再者,这种流派的分梳也是相对的,而且往往着眼于形式,比如在题咏和评点之中就包含着考证派所依据的材料或文学欣赏与评论的内容。总之,以流派说红学是为了叙述方便而作的一种概括。

(一)评点派

《红楼梦》最早的评点当然是与正文同时传抄的脂评,脂评已有专节叙述,此处不赘。自程伟元、高鹗的一百二十回排印本出来后,已经是删落了脂评的白文本,然而接踵而来的翻刻本、重印本,却涌现出许多新的评批,并且带有圈点,即所谓“评点”。《红楼梦》的评点有数十家之多,除脂砚斋“阅评”本以外,最早的评点本是嘉庆十六年的东观阁重刊《新增批评绣像红楼梦》,影响最大的是清代后期的“护花主人”王雪香、“太平闲人”张新之、“大某山民”姚燮这三家。王、张、姚三家评本种类繁多,有道光十二年王评《新评绣像红楼梦全传》、道光三十年张评《妙复轩石头记》、王姚合评《增评补图石头记》,以及王、张、姚合评的《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等,直到光绪年间,这类评本印刷的书局和翻刻的版次极多,受到读者的广泛欢迎。

这种批点评说所涉及的内容十分广泛,包括《红楼梦》的作者问题、《红楼梦》的独创性、全书的总纲和结构、人物的评赞褒贬、描摹的精妙深细、后四十回与前八十回的异同等等。后世“红学”发展所遭遇的种种问题在此时几乎都有所触及和探索。尤其是许多评家心细如发认真研读的态度和赏鉴评批会心独到的见解,给今人以莫大的启发。

(二)索隐派

《红楼梦》的“索隐”起于乾嘉时期,以寻求小说影射之“本事”及“微言大义”为特征。早期索隐派纷纷猜测《红楼梦》写的是某一家的家事,有说明珠家的,有说傅恒家的,有说和珅家的,有说张侯家的,散见于随笔杂录之中,辗转相传。索隐之说至清末民初而大盛,其代表人物和著作有:王梦阮、沈瓶庵的《红楼梦索隐》,主清世祖与董鄂妃说,认为小说以宝玉况“情僧”即顺治帝,以黛玉况董鄂妃即是秦淮名妓董小宛,写两人的爱情故事。认为是记康熙朝宰相明珠之子纳兰性德情事的。陈康祺《郎潜纪闻二笔》、俞樾《小浮梅闲话》、钱静芳《红楼梦考》等书中叙及。蔡元培的《石头记索隐》,主康熙朝政治状态说,认为“作者持民族主义甚挚,书中本事在吊明之亡,揭清之失,而尤于汉族名士仕清者寓痛惜之意。”书中以“红”隐“朱”明,以“贾”斥伪朝,以金陵十二钗拟清初江南名士。人物以三法推求:“一、品性相类者;二、轶事有征者;三、姓名相关者。”如以林黛玉影朱彝尊,以王熙凤影余国柱,史湘云影陈维崧,等等。稍后又有邓狂言的《红楼梦释真》,认为《红楼梦》处处隐种族思想,如贾雨村为伪朝之表征,甄士隐寓明亡而士隐,且扩大为一人影多人,更为混杂纷繁。索隐诸说中以蔡说影响最大,《石头记索隐》自1917年初版后不到十年间,已出至第十版,风行流传,可见一斑。

(三)考证派

胡适的《红楼梦考证》发表于1921年,廓清了索隐派的种种迷雾,指出其共同的特点是收罗许多不相干的零碎史实去附会《红楼梦》里的情节,落入了影射时事、猜度秘闻的窠臼。他据引孟森《董小宛考》,证明小宛28岁入宫,其时清世祖年方14,断无生前邀宠之理。又据史实推考贾宝玉不可能是纳兰性德,明珠家事不过附会之说。对于蔡著《石头记索隐》更着重从实例到方法进行了批驳,指出其主观随意性之大,转弯抹角之多。如谓王熙凤即余国柱,“王即柱字偏旁之省,國字俗写作国,故熙凤之夫曰琏,言二王字相连也。”那么还有“国”、“柱”两字的其余部分和那重要的“余”字,都不曾做到“谜面”里去,这样的“笨谜”教人怎么猜呢!可见这种附会是十分勉强的。然而使索隐派终于退出历史舞台的原因还在于胡适考得了《红楼梦》的作者及其家世,这是《红楼梦考证》最见功力的部分。胡适将考证的结果概括为:①《红楼梦》的作者是曹雪芹。②曹雪芹是汉军正白旗人,曹寅的孙子,曹頫的儿子,生于极富贵之家,身经极繁华绮丽的生活,又带有文学与美术的遗传与环境。他会做诗,也能画,与一班八旗名士往来,但他的生活非常贫苦,他因为不得志,故流为一种纵酒放浪的生活。③曹寅死于康熙五十一年(1712)。曹雪芹大概即生于此时,或稍后。④曹家极盛时,曾办过四次以上的接驾的阔差,但后来家渐衰败,大概因亏空得罪被抄没。⑤《红楼梦》一书是曹雪芹破产抄家之后,在贫困之中作的。作书的年代大概当乾隆初年到乾隆三十年(1765)左右,书未完而曹雪芹死了。这几点,是根据《雪桥诗话》、《八旗文经》和《熙朝雅颂集》等书考证得出的,材料切实,逻辑合理,比较符合曹雪芹的实际情况,勾勒出了作者生平的一个大致轮廓。这不仅在当时难能可贵,而且得到后来多数红学研究者的承认和取用。当然,胡适的考证也留下了疑点和有待论证的空白,特别是他的结论的最后一条:“《红楼梦》是一部隐去真事的自叙,里面的甄贾两宝玉,即曹雪芹自己的化身;甄贾两府即是当日曹家的影子。”这就是所谓“自传说”。自传说比索隐诸说大大进步而合理,然而其将小说与信史混同却又不免使自身陷于矛盾,伏下了新红学走入困境的内因。

如果说胡适的《红楼梦考证》主要是历史的考证,那么俞平伯的《红楼梦辨》则是文学考证,重在辨析《红楼梦》本身的内容。正如该书顾颉刚序所说:“适之先生常常有新的材料发现;但我和平伯都没找着历史上的资料,所以专在《红楼梦》的本文上用力,尤其注意的是高鹗的续书。”检看《红楼梦辨》全书,上卷五篇,都是关于后四十回续书的,中卷六篇:《作者的态度》、《红楼梦底风格》、《红楼梦底年表》、《红楼梦底地点问题》、《八十回底红楼梦》、《论秦可卿之死》。下卷六篇,两篇仍讲版本,其余为杂记之类的附录。大体说来,其内容一是对后四十回续书的批评和八十回后故事的推考,一是对曹雪芹创作风格和红楼梦小说本身的评论。可以看出,俞平伯研究《红楼梦》虽则受到胡适的引发和感染,一定程度上受到胡适的影响,如“年表”一篇明显有“自传说”的印记;但俞平伯用力的是在小说本身,是用文学的眼光去看《红楼梦》的,和胡适有很大的不同。何况俞平伯在1925年发表的《〈红楼梦辨〉的修正》中对“自传说”发表过很深刻的见解,“本来说《红楼梦》是自叙传的文学或小说则可,说就是作者的自叙传或小史则不可。”“写贾氏的富贵,或即取材于曹家;写贾宝玉的性格身世,或即取材于雪芹自己;写大观园之‘十二钗’,或即取材于作者所遭逢喜爱的诸女……这些话是可以讲得通的。若说贾即是曹,宝玉即是雪芹,黛为某,钗为某……这何以异于影射?”正是基于这种认识,在1950年将《红楼梦辨》修订为《红楼梦研究》重新出版时,将“年表”一篇删除。俞平伯在《红楼梦辨》中的一个重要见解是把《红楼梦》的风格概括为“怨而不怒”。他认为《红楼梦》不是“刻薄谩骂的文字”,“刻薄谩骂的文字极易落笔,极易博一般读者底欢迎,但终究不能感动透过人底内心。”“缠绵悱恻的文风恰与之相反,初看时觉似淡淡的,没有什么绝伦超群的地方,再看几遍渐渐有些意思了。越看得熟,便所得的趣味也愈深永。所谓百读不厌的文章,大都有真挚的情感,深隐地含蓄着,非与作者有同心的人不能知其妙处所在。”《红楼梦》就是这样的一种文章,“怨而不怒”大抵就包涵这样的意思。俞平伯不愧为创作家,他以自身的艺术感受和文学眼光提出的真知灼见,在长时期里曾被误解和忽略,直至近年才重又得到人们的推重。

新红学以胡适《红楼梦考证》一文的发表和俞平伯《红楼梦辨》一书的出版为标志,从而奠下了其学术基础。顾颉刚为《红楼梦辨》所作的序言中写道:“红学研究了近一百年,没有什么成绩,适之先生做了《红楼梦考证》之后,不过一年,就有了这一部系统完备的著作(指俞著《红楼梦辨》),这并不是从前人特别糊涂,我们特别聪颖,只是研究的方法改过来了。……我希望大家看着这旧红学的打倒,新红学的成立,从此悟得一个研究学问的方法。”在这里,第一次提出了“旧红学”和“新红学”这两个名词,从此在红学领域里一直为人们所沿用。

考证派红学的另一位重要代表是周汝昌,他的《红楼梦新证》可以说是这方面集大成的著作。该书“种因”于1947年,出版于1953年,至1976年重订再版,由初版的40万字扩充到80万字,几乎涉及了有关《红楼梦》的全部问题,成为此前红学研究的一个总结。全书包括“人物考”、“籍贯出身”、“地点问题”、“雪芹生卒”、“红楼纪历”、“史事稽年”、“脂砚斋批”等章节,具有完整的构思。特别是“史事稽年”一章,自明万历二十年(1592),直到清乾隆五十六年(1791),整整钩稽和排比了两个世纪的历史,提供了有关曹雪芹与《红楼梦》的丰富而详实的背景材料。这一章引书多达一百余种,扩充后为36万字,约占全书篇幅的一半。《新证》于1998年又一次修订再版。凭借这批辛勤发掘和收集的资料,运用考证学的方法,周汝昌对曹雪芹及其创作都有系统和独到的见解,构成了自己的红学体系。

“新红学”以考证曹雪芹家世和研究版本为主要学术贡献,其实证精神在以后红学的发展中得到承继和发扬。

(四)文学批评派

红学的文学批评或曰小说批评派的开创者是王国维,他发表于1904年的长篇论文《红楼梦评论》第一次从哲学和美学的高度来评价《红楼梦》,在学术观念和思想方法上具有开拓的意义。全文结构谨严,以哲学、美学、伦理学、文学层层递进的理论框架赋于《红楼梦》以崇高的精神定位,认为《红楼梦》乃“宇宙之大著述”,写了人生的苦恼及解脱之道,是“彻头彻尾之悲剧”、“悲剧中之悲剧”。论文展示出一种迥然有别于传统的全新的批评诠释维度,从而使人们对《红楼梦》丰厚意蕴的把握和开掘,有可能朝着系统、深入、全面的方向推进。这是评点派片段的感悟式批评不可比拟的,是对作品本身深层意蕴召唤的现代回应。

《红楼梦评论》的发表,在时间上较蔡元培、胡适等人的红学著作要早十几年,惜乎在当时反响不大,被考证派和索隐派的论战所淹没。二十世纪上半叶,当然也有认识到王著价值有所响应和阐发的文章。循着文学批评的方向更有独立研究的成果,成部的著作有李辰冬的《红楼梦研究》和王昆仑的《红楼梦人物论》。李著出版于1945年,全书分五章,其第五章《红楼梦的艺术价值》最有价值。王著影响更大。

小说批评派在红学诸流派中最具现代意义、参与者最众、论著最多、前景也最广阔。


© 2024 实用范文网 | 联系我们: webmaster# 6400.net.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