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索阿,或者阿尔伯特·卡埃罗

  写下这个名字――佩索阿――就意味着选择了一种复杂:费尔南多・佩索阿,不只是一个叫做“佩索阿”的人,而是72个人,这有点像孙悟空拔一根汗毛,一吹便变出了72个孙猴子,但似乎比这还要复杂些:孙悟空变出的每一个猴子,并没有自己独立的身世、性情以至思想,而佩索阿72个“异名”所指称的每一个人,都有,甚或是大不相同。

  异名,在《现代汉语词典》中并无此词,但从字面理解,异名,也就是不同的名字吧。但这个理解并不太准确,就如同鲁迅先生一生中便曾用过183个不同的名字,我们说那是他的笔名,而从未有人说过那是他的异名,这道理也简单,异名和笔名是两个概念,笔名是同一个人的不同的署名,异名的概念则是“另一个人”。

  于是,佩索阿可以以异名里卡多・雷耶斯,来称道他的另一个异名阿尔伯特・卡埃罗,他说――

  我相信阿尔伯特・卡埃罗是20世纪最伟大的诗人之一。他落寞地生活,无名地死去,在神秘主义者看来,这是导师的特征。

  ――同时,他又可以以他的另一个异名阿尔瓦罗・德・冈波斯说:

  我的导师卡埃罗并非异教徒:他是异教本身。里卡多・雷耶斯是异教徒,安东尼奥・莫拉也是异教徒,至于费尔南多・佩索阿,倘若不是内心如一团乱麻,也会是异教徒。然而,里卡多・雷耶斯是性格上的异教徒,安东尼奥・莫拉是智慧上的异教徒,我是反叛上的异教徒,亦即脾气上的。卡埃罗身上没有对异教的解释,有的只是同质。

  阿尔伯特・卡埃罗、阿尔瓦罗・德・冈波斯和里卡多・雷耶斯,正是佩索阿最主要的三个异名,我想还应该再加上一个贝尔纳多・索阿雷斯――因为《惶然录》(或《不安之书》)是以这个名字发表的――是他们与本名的佩索阿,“共同构成了一个书写的‘家族’”。(闵雪飞语)

  我最早关注佩索阿,也是因为法国人贝・皮沃和皮・蓬塞纳编著(余中先译)的《理想藏书》,那是在“卢西塔尼亚语(葡萄牙、巴西)文学”部分,书目为:

  《阿瓦罗・德・坎波斯的诗》(诗集,1944) [葡萄牙] 费尔南多・佩索亚

  阿瓦罗・德・坎波斯,也就是阿尔瓦罗・德・冈波斯吧,费尔南多・佩索亚, 也就是佩索阿吧。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对于我们这些只有借助他人的翻译才能读外国文学名著的人,多操点心,也就领会了。

  但我一直也没有找到《阿瓦罗・德・坎波斯的诗》,而只是先找到了一册《佩索亚诗选》 (张维民译, 社科文献1988年1月第1版, 大32K, 140页,1.25元),《葡萄牙现代诗选》(姚京明等译,对外翻译1993年2月第1版, 大32K,193页, 4.5元);后来,就又找到了他的散文集《惶然录》(韩少功译,上海文艺1995年5月第1版,大32K,374页,35元)以及诗集《费尔兰多・佩索阿诗选》(杨子译, 河北教育2004年1月第1版,大32K , 200页,11.2元)和散文集《不安之书》(陈实译 ,湖南文艺2006年1月第1版, 大32K, 225页, 22元)。再后来,也就是找到了我现在所读的这部诗集,叫《阿尔伯特・卡埃罗》(闵雪飞译, 商务2013年7月版, 大32K,241页, 56元)。

  在我的印象中,商务出版社是很少出版翻译诗集的(至少是在我的收藏中,就只有莎士比亚诗歌的一个小册子)。可是他们终于在2013年出版了《阿尔伯特・卡埃罗》这样一部诗集,真的是可喜可贺。当然,也不只是商务,在同一年度内,上海人民出版社亦以《我的心略大于整个宇宙》 (韦白译)为书名,出版了佩索阿的诗集(可惜的是,书讯早闻,但现在仍还未购得);另外,在网上亦曾看到一则信息,程一身先生也翻译了佩索阿的诗文集《恋爱,还是禁欲?》,说该年度年底将由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现在看来,好像是尚未面世,但这无关紧要,因为我在程先生的博客中已了解到了书的大致构成――

  上卷 阿尔贝托・卡埃罗诗集

  一 牧羊人(组诗49首)

  二 恋爱中的牧羊人(组诗8首)

  三 牧羊人续编(诗歌70首)

  下卷 费尔南多・佩索阿文集

  一 禁欲主义者的教育

  二 佩索阿情书选(17封)

  三 佩索阿文论选

  我期待读到这一切,但我现在却只是沉浸在闵雪飞所译的《阿尔伯特・卡埃罗》中。

  这是农历甲午(2014)年正月,我再三地阅读着闵雪飞先生翻译的《阿尔伯特・卡埃罗》,读着这些诗,卡埃罗、或者说是佩索阿的诗,我被深深地撼动了,我急切地想推荐给和我一样的诗爱者。

  首先是诗人,尔后是他的诗。

  费尔南多・佩索阿,1888年6月13日降生于葡萄牙的首都里斯本,1935年11月30日,因肝病严重恶化逝世,只活了47岁。不满六岁时,他的父亲便病逝,母亲再嫁葡萄牙驻南非德班领事,佩索阿随母来到南非,并在那儿接受了小学、中学教育。1903年,参加佛得角大学入学试,英文作文得最高分,但于次年便结束了在南非的学业,于1905年回到里斯本。1906年,他考取里斯本大学文学院,并继续用英文阅读和写作。1914年,创作出异名阿尔伯特・卡埃罗、里卡多・雷耶斯和阿尔瓦罗・德・冈波斯,并以阿尔伯特・卡埃罗为名,写就大型组诗《守羊人》(共49首)。佩索阿自己说:

  那是1914年3月8日――我走近一张高台,拿过一张纸,开始写 ,我是站着写的,只要有可能,我总是这样写。在一种无法定义的狂喜状态里,我一下子写出三十多首诗,那一天是我生命里胜利的日子,我再也没这样过。我起了个题目:《守羊人》,接下来,某个人在我体内出现了,后来,他有了个名字:阿尔伯特・卡埃罗。请原谅我说出这么荒唐的话:我的体内诞生了我的导师……

  闵雪飞在引用上一段话后曾说:这一段“福临心至”般的描述既是事实,又非事实。根据佩索阿研究者对于手稿字迹的分析,那三十多首诗不可能是一下子写出来的……我想说的是,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阿尔伯特・卡埃罗由此诞生了,《守羊人》由此诞生了!   阿尔伯特・卡埃罗的寿命很短:他诞生于1914年,然而到1915年3月,佩索阿就在文学杂志《俄耳甫斯》上将他“杀”了,也就是说此后他不复存在。他只活了一岁,但却是光耀百年,因为他是导师,他留下了不朽的诗篇。

  我这样说,或许是不对的,因为按照佩索阿的设计,阿尔伯特・卡埃罗,应该是1889年4月出生于里斯本,1915年因肺结核在同一座城市去世――这些话,是通过异名里卡多・雷耶斯说的,是在《阿尔伯特・卡埃罗》的序言中――在这篇序言中,里卡多・雷耶斯还说:“卡埃罗的生活无法讲述,因为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他的诗便是他的生活。”

  惟此,我们也就没有必要去纠缠其他的了,我们就沉浸到诗里,去体悟他的,或者也就是我们自身的生活――

  我没有野心与渴望。

  成为诗人不是我的野心。

  而是我独处的方式。

  如果我因为想象,

  有时渴望成为小羊

  (或者成为全部的畜群

  四散在所有的山坡

  同时成为很多幸福的事物),

  因为只有夕阳西下,

  或是云朵把手伸向阳光,

  一缕宁静穿过外面的青草,

  我才能感受到我所写的一切。

  当我坐下,开始写诗,

  或者,当我行走在大路与小径,

  我把诗写在一张存在于思想中的纸上,

  我感到手上有只牧羊棒,

  我在小山的峰巅

  看到我的剪影,

  我注视着我的羊群,看到了我的思想,

  或者,我注视着我的思想,看到了我的羊群,

  微微地笑,就像不明白别人的话

  却想装成明白的样子。

  当我坐在家门口,读我诗作的人看见了我,

  我会脱下宽檐帽子,

  向所有人致敬。

  当马车甫到山巅,

  我向他们致敬,我愿他们

  拥有阳光,和雨,如果他们需要雨,

  愿他们的房子

  在窗子的旁边

  有一把心爱的椅子。

  他们会坐在那里,阅读我的诗作。

  当他们阅读我的诗,会觉得

  我是任何一种自然的事物――

  比如,老树

  在它的浓荫下,玩累了的孩子

  砰然坐下

  用格纹罩衫的衣袖

  擦拭滚烫额头的汗珠。

  ――《守羊人》(1)

  这便是组诗《守羊人》(49首)中的第一首(或者准确地说,只是我摘引的半首)。这个正月,我就一遍遍地诵读着这些圣洁的诗篇,感受着无与伦比的幸福。

  唯此我想应该感谢闵雪飞,当然还有张维民、杨子、韦白、韩少功、陈实等等,是他们富有才情的翻译,让我们得以沐浴佩索阿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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