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甜的糖霜

  政治,无外乎不是你玩弄他就是他玩弄你。在马萨诸塞州的春田市有这么一个地方,不怎么起眼,也远离世俗。在这里,无论篮球运动还是政治,都可以得到平静。走在走廊中的时候,总有青铜雕像的眼睛凝视着你,这里是篮球名人堂,它冰冷肃穆的,它本身就是历史。不论贝勒、佩蒂特、张伯伦或是韦斯特,他们都理所当然地出现在这里,他们的职业生涯都不短,目前所得到的拥戴是他们所应得的。也有那么一些球员,他们没能得到这里的承认,他们大多只精通篮球或是篮坛的政治手段中一种,他们从未两者兼得。那些人,如果你能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问到正确的人,他们会告诉你,确实有那么一些人被遗漏了,他们也值得这样的待遇,只是他们的“比赛”中断了。下面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也许这样的故事你已经看过千万遍,但这次你肯定还是会有不同的感受你明知道故事的背景、情节以及主人公,你甚至知道故事的结局。他就像我们司空见惯来自底层社会的历尽贫寒的黑人孩子,他有比任何人都高的天分,曾在NBA有很高的起点,但是到了最后,却失去了这一切。你千百次地重温这种故事,因为好像总是有人演出这种悲剧。但这个故事,这个故事本身,在迈克尔・雷・理查德森之前,从未有过,从未。

  对于不了解这个故事的人来说,你得知道,对NBA来说,迈克尔・雷・理查德森更像是一份遗产,而非传奇,是某人出于意愿留下的东西,这是一份遗赠。他在NBA打了八个赛季,其中四年在尼克斯,四年在新泽西篮网,中间还在金州勇士停留过短暂的岁月。他曾经三个赛季领衔全联盟的抢断榜以及三个赛季的助攻榜。他在球场上所做的一切令人惊奇,但他做起来泰然自若,然而这更让人惊叹――因为一切好像他与生俱来的一般,他只是做自己而已。他是历史上没有争议的人类电影精华。他低调,好像躲在地下,你可以进一步这么理解:当每个人都设法成为吹牛老爹的时候,他更像是佩特・洛克。他给篮球留下了比数据更重要的东西,他给那个时代两种文化的相互影响留下了某种印迹,所以才会说,这是你从未读到的故事。他就像是每个黑人孩子的天堂(或许也是某些白人孩子的),同时,他也是NBA的地狱。我们在NBA经历梦魇时抓住成为Sugar Bear的梦想,他成了职业体育中每一件错事的象征,社会上每一件邪恶事物的代表。我们的父母不能阻止我们对他的爱,没人能阻止,这种爱如此强烈,我们想过的生活就是这种经历风雨的生活,这曾经是、现在依然是我们要照亮的路,迈克尔・雷不是基督,却是我们的英雄。

  他的绰号叫“糖霜”。这个名字比拳圣雷・罗宾逊要晚,又比另一位拳手雷・莱纳德早。理发店的老家伙们谈起雷・理查德森总会说“他让伙计们的牙都蛀掉了,那么甜。”迈克尔・雷・理查德森解释说,这名字源于他的出生地得克萨斯州的拉布克。充斥着白胎壁轮胎的凯迪拉克、帘子挡住了黑色皮革后座、长长的貂皮大衣的口袋,装着可卡因的塑料袋,玻璃管。但在他的人生旅程中他彻底放纵的地方,是在纽约,在这座兼具梦想和梦魇的大都市里。“你知道俗话说”,雷会说,“在纽约如果你变得了不起……”世上其他的事就容易了。在一个每天诞生的传奇比生下的孩子还多的城市,他们被赋予了自由。在这里,糖霜是了不起的,沃尔特・弗雷泽是了不起的,劳伦斯・泰勒是了不起的。他与众不同,他被人喜爱,迈克尔・雷・理查德森热烈拥抱了纽约,纽约回抱了他,他和这座城市拥抱得如此紧密,差点被这份彼此的爱窒息而死。

  “那只不过是我故事中的5%。”迈克尔・雷・理查德森通过电话告诉我。他在意大利和另一个北卡州名人罗德尼・莫罗一起为打球。雷还在打球,不久前的一个晚上他得了33分,几天前的一个晚上得了30分,我们通话后第二天得了27分。43岁的糖霜还是很甜,但移动起来恐怕更像是糖浆。“比赛还在继续,不过比较慢。”说到这个,他笑了起来,因为其他人大概以为他完全打不了球了。但上帝赐福于他,他现在知道自己是多么幸运的人了。这也是为何他会说他和可卡因的较量以及他是第一个因滥用药品受到NBA终生禁赛的家伙――这些,只是他故事中的5%而已。要记得,这个故事本身,在迈克尔・雷・理查德森之前从来没有过。

  “起码也得占10%的吧。”我反对道。其实,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迈克尔・雷・理查德森还是他自己,还活着。(“我做了这么多的这种事,或许我应该死了吧,”他说,更像是自言自语)。这不是讲故事,不是上一堂说教课,更像是唱一首颂歌。是的,颂歌。但为什么?因为他显然是你从未见过的最好的球员之一,因为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天使,也不是榜样,他不是迈克尔・乔丹,因为他――穿着尼克斯球衣的他――就如同伯纳德・金一样重要。他打球的时候身上的尼克斯球衣飞扬着,号码下面是他的名字。即使他在篮网打球时引起的浩劫(84-85赛季他在篮网创下职业生涯最高的场均20.1分),让他在进入名人堂的这道走廊里和其他所有人都分开。

  “我应该在这里吗?”他指的是名人堂。“是的。”我这样回答。而事实上,迈克尔・雷不会玩弄政治手段,但你哪怕是玩帕克兄弟公司推出的游戏还得用点儿手腕呢。在他NBA生涯最重要的时段(特别是79-82年),只有魔术师约翰逊和拉里・伯德技术比他更全面。雷生涯巅峰时期的比赛,通常能贡献这样的数据:18分、8个篮板、7个助攻、3次抢断。尽管他打球有些飘忽有时候甚至会“失去控制的”(有些人这么说),但没人能超越这种数据。但是作为一个球员,他似乎怎么做都不够好。有一次输掉比赛之后,尼克斯教练里德・霍兹曼把雷叫进自己私人办公室“开了个小会”,雷被严厉训斥,尽管那场比赛他得了29分并送出13次助攻。

  尽管他从没像伯纳德・金在1984-85赛季那样,接管一个NBA赛季,也没像阿德里安・丹特利和米奇・里奇蒙德一样保持场均20分,但雷做了些不一样的事。当别人得到更好的职业生涯数据时――雷出战556场常规赛,场均14.8分7.0助攻6.5板2.6次抢断――你一定意识到了,某些球员是有吸引力的,这种吸引力或许不能吸引浅薄的眼光,但能引起一些人灵魂深处的共鸣,可以说,他们成为一种爱,你经常可以在大街小巷听到他们的名字,尽管除了那些真正懂球的“顽固分子”,他们又经常被遗忘。

  这些球员是“特殊的”,他们的瑕疵被忽略,因为他们对灵魂的吸引力远远超越了他们的不完美,有理由为其辩解,争论化小。像盖斯・约翰逊、约翰尼・摩尔、保罗・韦斯特法尔、沃尔特・戴维斯、鲍比・琼斯、拉里・卡农、马奎斯・约翰逊、奥蒂斯・伯德森、比利・雷・贝茨、蒂姆・哈达威……也许还有10年之后的艾伦・艾弗森和12年之后的史蒂夫・弗朗西斯。他们是第二梯队的,他们缺乏官方的嘉许,不是NBA50大,不再是全明星,不再是得分王或是拿奖,很少的几枚戒指――如果有的话。在这种集合或是任何相似的集合中,迈克尔雷理查德森都是最好的。

  那是1979年。一个中学球队年轻的孩子被教练要求去做指定配合。他做了,没成功。下一次上场,又是同样的要求,同样的结果。但

孩子注意到场上防守侧重点在配合开始的那一侧。教练从板凳喊着要再来一次同样的配合。当这孩子运球到前场时,他看着第一个防守者的眼睛微笑,这孩子表现得像要把球传给他左边来掩护的队友,就像他前两次做的那样。防守者上当了,球还在那孩子左手里,他突然在禁区弧顶来了个不怎么好看的背后换手运球,撕开了2-3联防,然后挑篮入筐,2分。人群发狂了,他让他们发狂。当他走近板凳时教练看着他,教练不再让他上场,而让他坐在板凳末端,然后问他“你TMD在想什么?迈克尔・雷・理查德森?”

  我其实只见过两次迈克尔・雷・理查德森打球,噢,在电视上看过很多次。但雷是那种你得去现场看上一次比赛好好欣赏他的天赋的人,但你不是非得看他现场打球才能知道他多好。1982年1月我得到了机会看他在金州和活塞打球,我惊讶地坐着,看着这个家伙对伊塞亚・托马斯做着些我从没见别人做过的事。不只是他在他们身上拿下23分12板11助攻和5次抢断,他还让Zeke(伊塞亚)只得了9分。

  雷有一种能力,能让有些事在你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他做的事让你难以忘怀,但他永远不能领导尼克斯(或者篮网)到达应许之地。他的伙伴雷・威廉姆斯说迈克尔・雷的麻烦在于他有时“过于渴望”,但他同时又立刻说“我从未见过谁像雷那样渴望为球队做贡献。他想成为每一件事的一部分,他对比赛很投入他想帮助球队赢球。”

  黑暗。在一个宾馆套房里,球衣在地板上,一个性感的年轻女子躺在床上很快睡着了,衣服胡乱扔在地上、搭在椅子上和浴室门上,电视屏幕是屋里唯一的光源。迈克尔・雷醒着,他的毒瘾又像一个老朋友一样对他窃窃私语来诱惑他了,他还穿着球裤,没穿袜子,没穿衬衫,只戴着他那有名的“糖”的金项链。能听到剃须刀刀片轻轻敲在玻璃上的声音。一根玻璃吸管,一只打火机,一份爱。闭上眼睛,头向后仰,一种死亡的召唤。

  在糖霜的NBA生涯中这样的夜晚太多了。他总是像这样在晚上醒来。他比某些人更幸运。数数那些球员,那些被选来为真理所祝福的竟会成为谎言的牺牲品。可卡因:另一种白色的东西。大卫・汤普森、厄尔・马尼盖尔特、弗莱・威廉姆斯、斯宾塞・海伍德、约翰・卢卡斯、罗伊・塔普里、罗德・丹尼尔斯、米歇尔・文金斯、理查德・杜马斯、刘易斯・罗德、比利・哈里斯、皮韦・柯克兰德、还有其余的我们从未听说过的名字。

  那些从没经历的,你们不会懂得。因为你们是来审判的,是来问“怎么了”和“为什么”的:“他们怎么能如此荒废自己的职业生涯?”“他们为什么不能停下来?”“他们为什么总是得到机会,一辈子都得到机会,而他们又TMD接连不断地把一切弄得一团糟?”这是一种比体育和政治都更有影响力的事。这是在真理休眠的时候谎言的那种影响力。“我不是天天吸,”雷说,“但当我吸时,我停不下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问题也是我问的。我们接着谈了我的表兄弟,他最近吸毒引起呼吸衰竭,打911报警求救,在重症监护室里呆了三天后得救了;我们谈六年前的某个早上5点半我接到一个电话,是我最好的朋友的女友打来的,电话里她歇斯底里的,因为他挨着她的头躺着,手里拿着吸管,他没命了;我们还谈起伦・拜亚斯。“那件事对你影响如何?2我问雷。

  “伦不走运。”他说,“而我走运。”

  他有13年没碰毒品了。会有人为此骄傲的。

  弗兰基说,“迈克尔・雷・理查德森是最TMD差劲的家伙!他像这样背冲着你,然后他跟你来运球转身过你那一套,你阻止不了他,当我和他打球时……”在史蒂芬・马布里在亚特兰大的套房里,一场关于这个纽约传奇人物的谈话开始了。弗兰基是史蒂芬最好的朋友,他开始讲故事。在他提及的这些名字,如内特・阿奇伯德、鲍勃・库西、肯尼・安德森、皮尔・华盛顿等等中,迈克尔・雷显然是他最害怕也最看重的人。弗兰基和所有这些人打过球。他是个篮球的历史学家,也是篮坛政治手段的历史学家,当然我也是,我们还都不理会迈克尔・雷来自丹佛而不是纽约的事实。

  迈克尔・雷在FIBA打得不错。13年来他能保持竞争力在职业水准上打球,他喜欢在欧洲打球。“我在这里远比我在那儿自由。”提到美国时他说,他偶尔还回去探访家人。他有一个摩洛哥妻子,这个赛季住在法国,同时呢,他在意大利不停地表演着不看人传球和挑篮。他的生活很完满,他在欧洲留下的是吉尼斯纪录,“我想成为最老的职业篮球球员。”他大笑着说。

  “然后,你可以和哈林篮球队去周游世界巡回表演。”我说。

  “我也能做那个的。”

  纽约邮报的凯文・柯南从1982年就开始和哈维・阿拉顿一起报道雷了,去年他追到法国去更新了雷的故事,总结迈尔克・雷的生活,凯文。柯南说的最好:“迈克尔・雷生活中只想要两件事:他想在比赛最后时刻掌控比赛,他想被爱,他得到海外才能真正找到这两样东西真是非常不幸,”他停了一下,然后做了总结,“但最后他找到了这两样东西,真是好极了。”

  “我有时说这些,但我设法不去想太多。”更多真相。“我因毒品被扔出NBA。但你知道什么?我早上醒来时总是为自己庆幸,14年以后了,我还在这里,我还在打职业篮球,我还在做我自己的事,所以我没冲任何人来。我所要求的只是你要真实,别把我描绘成一个唱诗班里唱圣歌的少年歌手,因为我不是,只要凭我在球场上所能做的来评判我就好,没有别的,那就是我所要求的。因为还有那么多TMD烂事,一直有那么TMD烂的一个糖霜。”

  之所以从来没听说过像迈克尔・雷这样的故事,是因为大部分有他这种经历的家伙,都没有机会来品味自己的故事。对他们的溢美之词常常是由一个戴着黑臂章的朋友、孩子们和一个哭泣着入睡的爱人来讲述。糖霜的遗赠不是他还能打球,而是我们能在别的人身上看见他的影子。罗德。斯特克兰德是又一个迈克尔・雷,是迈克尔・雷克隆般的篮球替身,他的经历的复制品。“是啊。”我说这个时,迈克尔・雷说,“他也打球,很特别的比赛。”

  很特别的比赛,没什么特别的壮举,但那些欺骗了眼睛的几近于无的微妙的事情成为最本质的一部分。“那是些通常你在球场上看不到的东西,”他说,“我从没在场上做出什么惊人之举,我有点坚持最基本的东西,但希望我做的每一件事是特别的。”

  “不像迈克尔・乔丹,”我说,迈克尔・乔丹无论做什么都是壮举。雷说,“他是最伟大的球员。”

  “你可为这个心烦,你从未有机会和他比赛,搞定他?”

  “我和他打过球,”理查德森说,纠正了一下我的历史知识,然后他给出了证据,“如果你去看看迈克尔・乔丹的书,就会看到,他说他讨厌的两个球员是阿尔文・罗伯特森和我。”

  见鬼。这话让早些时候关于名人堂的那些想法又悄悄回到我心头,紧紧缠着我。政治原因是迈克尔。雷没进名人堂的一大因素。在现实中他永远进不了名人堂,在许多人心中他值得进名人堂,许多问题搅在一起。是因为他从没赢得冠军吗?或者有过哪个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球员因为吸毒被诋毁不被铭记吗?

  “如果他们有个穷人版名人堂,只给那些真正打球的兄弟的,我想你会进去的。”我说,我在找些安慰,因为我俩都知道他永远进不了名人堂,“呵,是么,”他笑道,“你想知道么?”当迈克尔・雷想要表达某个观点时总是这么说,“我没进名人堂没问题,但鲍勃・麦卡杜(Bob McAdoo)没进50大就有问题,他是没进那名单的唯一一个MVP,给我解释一下那个吧。”我当然没法直接回答。

  “政治原因?”我喃喃自语。电话那头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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