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豆集(一)

  吃 青

  ——代自序

  吃青,有两种解释。其一,头年打下的口粮告罄,当年的稼禾还没黄熟。去地头掠割些青稞小麦穗头,或摘取少量蚕豆豌豆角煮了吃,以缓解青黄不接的饥谗。其二,品尝新鲜五谷。豆粒将饱未饱,麦穗将黄未黄时节,无论生吞还是熟吃,清爽怡目,香脆可口。拿时尚话说,是十足的绿色食品。吃它,即可解馋,又可愉悦精神。

  自儿时起,每年仲夏有乡下亲戚送来现摘的青豆角,或者已经煮熟,簸净麦衣的小麦、青稞让我们尝鲜。这些熟麦粒,要么囫囵咀嚼,要么搓成麦梭儿用蒜油炝着吃,爽口的滋味妙不可言。如是青蚕豆角,得煮熟再吃。趁热剥去豆荚,再剥去白净豆衣,嫩绿的豆肉就香喷喷引人垂涎。如是青豌豆角,尽可以生吃:一手握住豆柄,另只手的食指拇指从豆荚腹背轻力压捏,嘭地一声豆荚裂开,显出怀抱中扁圆嫩绿的五六粒豆籽。裂口朝下带荚送入口中再抽出来,豆籽已被牙尖刮在舌上。慢嚼,香甜难以言表。而后捏着豆柄,将两页豆荚往内对折一公分,顺荚身将胶质的荚衣撕脱,便可入口大嚼特嚼。心灵,已被甜绿的汁液渗透。

  如此详密地叙说剥豆,意在比拟我的散文,短小说写作。我写文章,钟情日常细微题材,尤以贴近平民生活为快事。从发现题材始,立意,构思,书写,剪裁,情感一直处于迷醉状态。如同剥食一粒青豆角,尝鲜的欲望连带着只可意会不可言说的精神愉悦,实在是一种享受。因了这种享受,我随心所欲地写,不太在乎它是否具备某种特质。也不奢求一篇小文会换得一片喝采。它毕竟状如青豆角。

  实话实说,权为自序。

  第一辑 绿岸断缆

  竹 杖 情

  去过黄山的人,无不从那芳菲醉人的鲜花中,从云海雾谷苍郁的古松上摘取记忆的一瓣一叶夹在心灵的扉页中。而我,用留恋的柔纱紧紧裹来一根青竹杖,珍重地存放在心灵深处,

  我去黄山是清明谷雨间;正是花雨润日暖,清泉伴莺唱的季节。那些曾经强烈地触动我神经,拨乱我心弦的景色给我的印象,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淡薄了,而那根青竹杖,却在我心中树起一片常绿的记忆。

  入山头一天,见山下有不少农家孩童出售青竹杖。每人腋下夹一小捆,一见游人,迎上来叫卖。竹杖四分粗细,三尺长短,两角钱一根。出于新鲜,我和同伴各买了一根。当时心想,身强力壮的,攀山越岭未必用得着它。拿着,空谷深涧或有防身之用。谁料,没走多远,那陡直的石阶小道已经弄得双腿穷于应付了,不得不借助竹杖平稳步履。过了半山寺,浑身乏力,两腿发软,每前进一步先用竹杖支撑在石阶上,然后凭借撑力迈上一阶。此时此刻,我才庆幸多亏买了它。其实,所有上黄山的人,绝少不用它作为行进中力的支柱和平衡的撑点的。那竹杖触阶的清脆声响,组成一支令人感奋的乐章。

  在玉屏楼,一个游人求我给她拍照。我把竹杖立在路旁,转眼不见了。顿时觉得失去了坚实的依靠和忠实的同伴,竟生出一种落寞的伤感。谁知进入旅店,竞在我的床位上发现了它!原来,同伴怕我顾此失彼丢了竹杖,拿着我的竹杖去登记住宿铺位。竹杖回到手中,失而复得的兴奋那么强烈,且又感激同伴想得周到。呵!小小青竹杖,仅仅一日,我与它产生了如此深厚的感情。

  离开黄山时,迫于旅程遥远,携带不便,不得已丢弃了竹杖。当时真舍不得丢掉它,能下决心,似乎是因为前途平坦,不再有陡峭的山路了?这自然算不得是过错,然而有那么一种负疚的情绪伴随记忆留在了心里。我时常想起青竹杖,同时不忘检点自己。人固然不可能天天去登临高山险峰,可生活之路却也不乏崎岖险峻。那些在你困惑时给你勇气;在你疲惫时给你力量,在你动摇时给你重心的人,不就是一株株朴实挺拔、无华有节的青竹杖而值得你永生怀念吗?

  花 相 思

  来过我们办公室的人,都要把小张的“一品红”赞美一通。有的歪着脖子看,频频咂舌,有的看着不过瘾,勾头闻闻;有的论长议短,伸手想摸又不忍摸;离开时,两步一回头。

  小张的“一品红”确实美!萧疏枝条错落有致撑开几十面翡翠伞,托着十朵仿佛在晚霞里镀了色的硕大丰满的“雪花”,那情态那意蕴,任你是画家诗人,也休想画精写绝。

  花越开越盛。瓣儿红极,蕊儿黄极,叶儿绿极。小张上班头件事,先把花盆抬出办公室,摆在临街的砖砌花栏墙上,下班前再搬回来。遇着天气格外不好,他才破例。小张无意,花儿多情。诱得无数路人驻足,偏头歪脑咋舌。那眼神迷迷的,如同把蜜蜂蝴蝶的眼睛放大了上万倍。

  小张出差了。我懒得早晚搬出搬进,就把花盆摆在我眼前的墙角里。花儿美是美,搬出去却要招蜂惹蝶!路人的任务是走路、少瞠目瞪眼,少烦人!

  我乐于有她陪伴,任我横看,竖瞧,远瞅,近瞄,大饱了眼福。

  好饭吃多了没味。我渐渐地不去理她了,偶尔瞅一眼,也觉得不如先前那么美气。大凡世上最美的东西,看多了也如此。

  一日,见她底围的几片叶儿边缘发黄,没精打采。走近细看,叶脉全黄了,“黄毒”正向叶柄蔓延。我慌了,用竹签在盆内翻几翻,惊呼:太干了太干了!于是乎慌慌地从水管接来水,慌慌地倾入盆内……

  我松了一口气。一下午,我不时瞅她,希望那蔫了的叶儿精神起来了,至少不要枯落,至少不要殃及其他叶。

  过了一夜,景况令人瞠目。多半叶儿全黄了。先黄的那些叶萎缩卷皱了,略一碰,便离枝飘落,下落的弧线划疼了我的心。

  怎么办怎么办?病了?土里埋片“阿斯匹林”?我胡思乱想,问张三、求李四,终没得法。呆望着花,似听见了她的喘息、呻吟、抱怨;你不该违背我主人的意愿。要知道,我是属于大自然的……

  我顿悟了。原来她害的是相思病:想主人,想阳光,想路人……

  我没脸把她抬出去,只好先抬到窗台上,用来弥补我的过失,用来抚慰我惶惶的心神。

  黄了的叶不会再绿,最终还是落光了。剩下精光扭曲的枝条撑着十张气色萎靡的残颜。美用隐退惩罚了我自私的封锁和占有。不仅如此,她还让我时时感受到阳光的责备,路人的嘲笑……

  当然,她也使我懂得了一个道理。

  出 门 经

  想出门。日常生活像密密麻麻挂在四围的像框,老是那种情调、那种色彩、那种节奏,厌倦了,必须调整调整视野。

  怕出门。乘车、住店、吃饭,随时都有不如意等着你,看难看的脸色,听难听的声音,咽难咽的饭菜……

  乘 车

  在南关汽车站跳上了开往乐都的班车。觉着座位已被占尽,便没信心瞅那满车的乘客。“到后面去!没见有座位吗?”售票员脸蛋俊俏,声气扎人。循声张望,座位上并无空缺。犹疑间,又被扎了一声:“没见后排才坐了四个人!”

  本不想人缝里穿行挨那拥挤,楔子似插进人缝图片刻安适,却又奈何不得票员连声推搡,只好提肩收腹往后挤,提防着免得踩了别人的脚尖,惹些不必要的麻烦。挤近后排座,座上四人稳如泥塑,没有让让的意思。只得放绵了声气恳求。四人似不乐意,却也依次挪了挪屁股,再求,再挪,总算腾出些空隙。勉强放下屁股,心身一时松弛。听那票员声音,却也楚楚有韵。原来做人不可过分自缚,主动随和一点,未必都碰钉子。

  住 店

  中午进了平安县招待所。

  喜好喝茶,养成积习。到一新鲜住处,不在乎有否沙发,有否彩电,进门先掂暖瓶。掂花壳暖瓶,再掂绿壳暖瓶,皆空空如也。心身一时不自在,询问服务员,脸色淡漠,声气冷冷:“没有。”追问为什么,娉婷背影早已扭远。返回房间,呆望空杯,愈发燃旺了渴欲。心想五块五一夜的铺价,岂能无水?追到楼下问值班女士,懒懒半句:“下午五点。”回到房间,恨那空杯刺目,索性塞进包里。推测无水原因,或管道堵塞、或锅炉故障、或燃料短缺,难怪服务员搪塞。有了这些想法,口不再干舌不再燥,反而涌出些喜悦来。思想在家诸事方便,想喝就喝,随心所欲,不自觉加固了积习。如今面对约束,倒是一次意志磨练。悟得此理,治除诸多积习又有何难?

  吃 饭

  三合中学五六个青年男教师,为了凑齐这顿饭需要的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出出进进着实忙了一阵。眼瞅着他们毛手毛脚,真担心他们会把碱面当成青盐,墨汁当成酱油,把面片煮成拌汤。有这担心,看那面板不像面板,菜刀不像菜刀;看锅锅小,看火火暗。一时认定这顿饭非有狠心不能下咽。及至接住双手捧上的大碗面片,这才发现碗里汤是汤,面是面,面片指甲大小;其间肉块切得见棱见角,油菜绿得恰到好处。暗自惊讶,食欲陡旺,一连三碗方才解馋。空碗落桌,愧疚填心。在家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不得已进次厨房。自己如是,以为天下男人不过尔尔。没料想老师们谈笑嬉闹间给我上了一课,懂得做人不可唯我。

  这次出门获益匪浅。天涯处处可为家,何虑出门一时难。

  请你大胆走进来

  无意间在省报副刊上见了他的名字。

  文章不及千字。文笔朴实,如同他的衣着;题旨凝重,又如他的气魂。我替他欣慰。小荷初露尖尖角,他终于顶破板结的地表,把浅淡的绿意汇入了属于他也属于我的文学园地。

  头年春颜初烂,乍暖还寒的一天,我正伏案勤耕,忽有笃笃声撞乱情绪。说声请进,门徐徐展开,便见浓眉大眼的一青年恭立门外,皱而无华的衣着交待了他的农民身份。见他浅笑躬身十足的畏怯自卑,我断定他方才敲门必是鼓了十分的勇气。八年前我看了女排夺冠的电视转播,激情奔涌难以自持,腾龙飞凤涂满了三页稿纸,扔笔捧读似见纸上华光弥漫,文采灼灼。仔细折齐稿纸,仔细装进衣袋,急切地颠到了报社。哪知上了编辑楼,小腿肚抽筋,一腔火烫的激情变成了怯懦疑虑,心想自己平头秃脑无名小辈,纵然捧了玛瑙难免判为卵石,准定是提了竹篮来打水。此想法甚是厉害,压得我楼道徘徊竟没有勇气叩门。游移再三,终于禁不住报上出名的欲望撩拨,心颤颤地屈指触响了门板。

  我吐出响亮的请字,农村青年款挪虎步移进办公室,似怕步重惊动我的心脏。见巍峨于案头窗台的书山稿崖,他眼里怯风回施。躬身案边执意不肯落坐。我于心大不忍,小小编辑,红墨水瓶里蘸饭吃,没想过给人耍耍面孔,但不知这青年怯我于何?畏我于斯?

  其实当年我何尝不是如此。那次我走进办公室,腿脚沉重,生怕毛手毛脚举止失当引了编辑反感。躬身编辑案角,悉听教诲的模样。盼望编辑看了稿子拍案叫绝,害怕编辑说出个不字。好在那位编辑温良和蔼,熟知就里,先说长,后揭短,七言八语说得头头是道。欲望无着,冲动旋即崩溃,自愧情长才短,落得如此下场。出了编辑楼,倒觉一身轻松。细想因果,稿子虽没留用,欲望却已抛尽。这才明白写文章先要清心寡欲。没有真货,见买主岂不害怕?

  我接过农村青年双手颤抖递上的稿子,再三催请他才落坐。我仔细捧阅,一遍二遍三遍,生怕珍珠失之才疏。小诗一首三十二行,文字巧安排,情绪大流露,唯独缺了空灵悠远之气,凝重深邃之骨。抬头看那青年,企盼希望在两眸交混,半脸光华半脸苦涩。我自知此刻语重千斤,巧则如雨滋润,新苗由此成禾成材;拙则如刀砍伐,小生命风逝夭灭。便俗语周旋,俚语深入,说我自身经历,由业余爱好坐上编辑木椅,经历了多年甜酸苦辣。见他真魂回窍,有了自身的朴拙憨实,这才触及作品。

  他收稿欣然离去。出门时,我意犹未尽,匠声匠气叮咛再三:文学是极富魅力的世界,它属于我也属于你,请你大胆走进来。

  他果然走了进来。

  细 水 长 流

  最初发现厨房水龙头关不紧,点点滴滴地漏水,首先想到的是水表转不转。揭开水表盖儿,见那红色小三角纹丝不移,窃喜。心想电视上演过吝啬主妇偷水的小品,报上登过类似的批评文章,要害全在于水龙头没有毛病,而是人为做了手脚。如今我家水龙头既然出了渗漏毛病,水表又不想理会,我何尝不能顺坡骑驴受用受用。反正一不是有意,二没做手脚,良心上不欠债务。放个盆儿桶儿接上一盆子半桶,既消除了浪费,又多少省点水费,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无奈盆儿桶儿接上去,那绿豆般大小的水珠儿一颗一颗砸下来,声音惊心动魄。老是担心被楼上楼下左邻右舍听见了,讥笑我家偷水。又怕熟人无意间闯进来看见了,误以为我们处世悭吝;尤其惧怕后勤管水电的知道了,有口说不清。于是心里就像有意偷了水似的,虚虚的,倒希望水龙头不要漏水,以便彻底消除这块心病。

  一日管水电的前来登记水电表指数,基于良知促使,要求换个水龙头。谁知管水电的一脸嘻笑,“别人都巴不得漏点水,你咋得好卖乖哩。”

  从此我不再觉得那一点一滴的水声像小锤一样敲我的心脏,也不再猜度邻居亲友看见听见了会产生什么想法。堂而皇之把盆儿桶儿放在龙头下,让它给我表演积少成多的把戏。那水龙头仿佛领会了水表的迁就和纵容,理解了我的心事,渗漏得日渐痛快起来,水珠儿由绿豆大小变成了豌豆大,由一颗一颗间断地滴落成了一颗挨着一颗。及至后来,索性连成了线儿往下流。我心理上有点承受不起这么慷慨的给与,也迫于可以盛水的家什实在不够用,心想把龙头拧紧点,三拧两拧,效果适得其反,那卫生香细的水线儿变得像毛衣针一样粗了。家里仅有的空桶闲盆,同样经不住如此痛快的流淌,转眼间就满了。没法,只好看那水线儿源源不断在水池子里溅起些烦心的响声。

  我心里又生出些不安来。是那种目睹某种罪孽而自觉有点麻木不仁的自责和愧疚。于是再次提出换水龙头的要求。却总不见人前来更换,于是纳闷,于是困惑,怀疑自己是否患了什么怪病。

  看 秦 桧

  那时候家道拮据,绝少吃鸡的,年头,节下偶尔一两次,待我们姐弟偏头歪脑啃尽鸡骨头,父亲便小心翼翼破开鸡头,取山鸡脑子托在手心让我们细看,还神神道道说出一些来历。那团似有点人模人样凝固了的脑浆疙瘩便激起我们无尽的趣味,再三追问秦桧是怎么钻进鸡头里去的。无奈父亲解答得总不如愿,好端端一个心里,从此多了些疑问。

  待自己成人经了些世事,疑问自然冰释了。年内一次吃鸡,也是出于无聊,小心破开鸡头取出鸡脑,托在掌心细看。原不过只想看看而已,找点幼年的情趣,谁料这一看,倒真的叫人惊诧不已。方知小时候那眼光毕竟有限,毕竟浅薄,满足于拔了鸡毛能栽毽子,吃了鸡肉能解馋,并没能看出什么名堂。如今可好!手心里活脱脱一个像模像样的人物,枣核儿大小,核桃仁儿颜色,有头有脸,有胳膊有腿。前后左右细看,竟是一副被缚下跪的落魄形象。浑身缩成一团,细长脖子从肩胛中伸出,支撑着肥大的脑袋,让浮肿的脸庞垂在胸前,双臂反背身后,两腕并拢十指分开,双腿并拢弓腰曲膝,惟妙惟肖一副五花大绑跪在杀场伸长脖子挨刀的架式。

  看得惊骇,禁不住大呼小叫起来,引得妻子女儿们争先恐后看。生怕她们冒冒失失捏扁了,坏了趣事,我抬高手掌声明许看不许动。三看两看,竟然被她们看出了眉毛眼睛,鼻梁嘴巴,看出了脸上的哭丧相,看出了捆绑的绳索……一时间,“秦桧”在我手里颠来倒去很是活跃了一阵。于是,秦桧如何钻进鸡头的疑问又向我拥来,问得我竟无言以对了。

  女儿们许是看得不尽意,“秦桧”便在书柜一角安然地度过了两天,它渐渐干缩了,变成了褐色。不似先前那样有模有样子。其实女儿们很快就不关心它了。我明白把它放在书柜里已没有意义,就顺手扔进了火炉。然而总有那么一丝思索扔不开去。真不知最初把鸡脑子看成秦桧是何许人也。又不知这鸡脑子为何偏偏生得像个人样,又格外地像个挨刀的人样,惹得人们祖祖辈辈传下些无聊的说法来。细想,似乎不单单是奸臣当不得的事儿。

  流 转

  丁卯岁初,单位筹发头年奖品。买啥,颇费一番计议,只因众口难调,要东要西的终难统一。末了,头头击掌定夺:人手一台袖珍收录机,发到手上,是用是送自便。大家心里清白,这是外财,有了不多,没了不少;况那玩意儿小巧玲珑,收录放功能齐全,携带方便,出门下乡正好受用,于是默肯。独我心存些许勉强,家内有台收录机,再来一台必然多余。倘或添置一两件实用物品,物有所用,不枉这笔奖金的意义。试问之,头头颇有难色。也罢,木已成舟,为我个人让头头更改成命,强人所难。何况那玩艺儿纯属身外之物,飞来之财,虽然多余却不扎手,顺其自然吧。

  小玩艺儿果真不赖,装上电池,填进磁带,耳机里叮叮咚咚,煞是动听。然兴致有限,终久不便时时把玩品味,新鲜感日渐淡薄,好端端一件物品,只好冷落柜角。每每生计窘迫,手头拮据,就想起它的多余。如果出手变卖,换几个现钞填补生活,岂不美哉?主意咬定,把它交给开百货小店的挚友,代为推销。哪知世事蹊跷,趁友人不备,袖珍收录机被浪荡贼子窃去。友执意告警,我却以为徒劳。身外之财,得来未能让人欢喜,失去自然没有切肤之痛,既然没命受用,顺其自然吧。

  年余一日,有公安人员光顾友人店铺,声言侦破窃案,被窃收录机初有下落,等结案追回赃物,便可归还失主。友人欣欣转告,我也击掌称美,贼人咎由自取,被捕被囚当属活该。友人因此摆脱干系;了却一桩心事,我已足矣,哪敢奢望飞去的外财复又回来。

  岂料,庚午岁中,我被派出所唤去,一公安人员把贼人退赔的收录机钱放我掌上。世事真也奇巧,当初的意愿,几经周折,终究成了事实。看来,凡事无须强求,顺其自然,或许倒能如愿。

  故 地 觅 趣

  这一路,不在乎汽车要散架似地叮当嘈响,不在乎路边花儿渐次少色,柳榆渐次缺神,人烟渐次稀落。一味瞪眼瞅着窗外,想象这愈来愈重的土黄色调,愈来愈宽阔的野地尽头,依然是那望不穿的凄凉?盖不掉的空寂?抑或变了?变得有了些许新鲜,些许奇特,些许别致?二十年时光,细水能把顽石揉成鹅卵,清风能把小苗摇成大树,咿呀女婴七变八变成为绰约少女……唯其想象只能是想象,难得有个轮廓,有个限度,以它的虚幻和缥缈,模糊和朦胧撩拨人心,总是按不住一腔好兴致。

  在县城中心的十字路口下了车,扑鼻全是油菜花香,不及品评已是芬芳溢肺。摘下帽子扑尽满肩落尘,放眼环顾,县城的脸面眉目尽收眼底,一览无余。县城东西走向的唯一马路铺了水泥路面,六十年代初建成的几座灰砖门市部依然健在,其间挨挨挤挤添了不少彩色涂料的楼房。马路边上,有挨个儿摆设的个体小贩摊点,一片红布席地,衬着些花花绿绿闪闪亮亮的碎小物件。时值下午,懒阳西斜,光照微弱;街上零落行人及三五成堆闲话者,个个显得无所事事,慵懒散漫。

  在县招待所登记了铺位,一行三人复又上街,想搜寻点新鲜别致去处。原来随意起伏,线条舒缓的山脊梁上崛起峭拔的电视差转铁塔,诱得街两侧东家西家屋顶,密密地矗起形状各异的自制天线。十字街头一字排开的六七张台球案子四周,各有踮脚伸脖偏头乜眼围观者。偶有一球入穴,引得一声粗骂,几声豪笑;一阵脚步声杂沓,便有浮尘飞扬。观而思之,农牧民摆弄洋玩艺,特别倒有些特别,偏偏少了雅致。东西不及一里,南北不足一箭的街面上,抬头看到的,是十数面清真饭馆的绿底白字白牙边的风旗。一根木杆高挑门外,无精打采随风卷动。仄身掀帘入门。一间门面,三四张方桌,七八条板凳。问那肥胖厨娘,方知外面风旗一律,里面内容同样,名肴大莱皆属牌上空谈,唯有面条支撑生意。偶然进入一家汉民饭馆,看那菜谱牌,惊讶瞠目之余,忍俊不禁,笑出声来。老板便知所笑为何,笑着解释:原来写着“凉拌大肉”,有淘气者把“大”字一横抹去。老板语气神色全无所谓,我们却心有余悸,虽属玩笑,但让“凉拌人肉”之类堂而皇之昭之于牌,毕竟可怕。

  不足一时,街面风光览尽。所寻无得,所望无着,便离了街面信步胡走。俄顷,眼前一片目力难及的旷远,空阔,驻足放纵目光,心为之一紧,感觉为之一颤,情愫便也缓缓地滚涌开去。

  南眺,一泓湖水横卧天涯。坦露着蔚蓝的胸怀;间或闪现一星耀目的灵气。湖上云朵密集,浅灰的云灰的云深灰的云托举着雪白的云,千姿百态的层次,赏心悦目。似能听见云里鸟鸣,湖里鱼跃;东望,一块块油菜地远铺,菜花开得正繁,黄得正盛,灿灿烂烂耀亮了半个天空。有一巨蜂飞过,其声似纤指猛拨了琴弦,目光盯紧巨蜂,见那蛇形飞进的黑点渐次缩小,最终成一亮斑在眼前闪烁;西瞧,绿草从脚下弥漫开去,平展展向那天边推进,草色渐次浅淡,及至成了一抹浅灰色,尽头便有了缓缓起伏的山峦……有人在远处蠕动,似动非动似停非停,因为遥远,便模糊得可爱,渺小得可爱。正瞧得出神,耳后涌来风声,不及抬头,几只鱼鹰扇着沉重翅膀从头顶掠过,尖喙几乎犁着头皮。

  沉默着站在这旷野的边沿,任凭感觉溶入徐徐凉风远吹。猜想是什么力量使那湖中一层一层又一层浪涛永无休止地向岸边推涌;又是什么使那云朵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揣测那鱼鹰、那巨蜂将会飞往何方;推测那甲虫似蠕动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俊是丑……渐渐,我似有所悟,要寻的新鲜奇特别致,不就是这空阔、旷远、寂寥和透明吗?

  可是,曾在这里客居五载,怎么就没觉到这点呢?

  停电又停水

  暮色深重,前后楼上人家相继开了灯。伏阳台探看,同楼左右两个单元也有灯光,唯独我家这个单元没电。

  女儿焦躁不安,“黑乎乎的,急死人了。”在几个屋里来去走动,静不下来,“怎么还不来电。”语气里有几分怨恼。

  好在家里有支蜡烛。点燃了,光晕从跳窜的火苗上扩散开来,家具摆设便有了阴阳模糊的光感效果。朝着烛光的一面有形有色,另一面隐在阴影里,像那月下花影,水里云天,有了朦胧的意境。往日习以为常的家庭氛围在弱小光亮里与我拉开了距离,让我在那阴影里发现了生活的古老和凝重。

  女儿看着那一豆摇曳的弱小光源,再次焦躁地说:“怎么还不来电,黑乎乎的真没意思。”

  我说:“这烛光不够亮吗?你要在农村长年伴着煤油灯怎么办?”

  “那我就去死,那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女儿的回答居然这么离谱和绝对。

  女儿的信口胡说自然不能认真,可一瞬间让我有了许多的感想。出生在明亮的产房里,成长在日光灯照亮的环境里,二十岁的女儿整个记忆都是亮堂堂的。我们有青油灯的记忆,煤油灯的记忆,女儿没有。难怪偶尔的昏暗会使她受不了。看来,人对光明的依赖心太强烈了,便会无法承受黑暗。最早的人类是从昏暗的山洞里走出来的,可如今还有回山洞的勇气吗?问题在于,如果当真有一天因巨大的天灾人祸而使整个城市停电,我们的连烛光也不肯认可的儿女们会是什么情景呢?

  可见,人对光明的依赖心大小取决于人与光源之间的距离。这距离又取决于光源的大小强弱。有电的时刻,女儿在屋里任何一个角落都被光明沐浴着,享受着光明却并不在乎光明的存在,如同水里的鱼儿不在乎水的存在。此刻,女儿紧挨蜡烛坐在小凳上,眼巴巴地看着一豆光源,似在抱怨它的微弱。昏暗使女儿靠近了这点可怜的光,可渴求大光明的心情又让她不去在乎这点微小的光。这,是否也是人类的一种贪婪呢?

  事有凑巧,停电的当晚水也停了。往常停水,单位接到通知后都要贴出告示,每家就存些水在缸里桶里洗衣盆里。这次没贴告示,拧开龙头不见水出来,都慌了。

  这一停水,才知道住楼房是一会儿都不能缺水的。别的不说,仅仅上厕所后洗手,拧龙头没水,手上的别扭就成了心里的别扭。更不用说刷牙洗脸洗脚以及洗菜淘米和面了。

  以往有过类似的情况:用水发生恐慌,突出的想法就是来水了一定要储备一些,免得下次停水再恐慌。起头几天,停水的恐慌鼓动着,存些水在缸里桶里盆里,过几天再换成新水。渐渐地,存水的意识又在哗哗的流水声里松懈了。

  我有过去河里泉边挑水吃的经历。一天一担水,风雨无阻,吃水用水从没发生过恐慌。这自来水用不着花费气力,伸手可得,可心里总觉得不那么靠得住。纵然一年之内偶尔停水一次,对停水的反感和恐慌仍然强于一年来用水便利应该保持的好感。

  福多养惰,人依赖便利依赖久了,结果必然是对便利的漠视。

  “顺其自然”小谈

  办公室里我脑后的墙上,随意挂了两条横幅,一为点缀,二为告示。“顺其自然”是书家余君浓墨重笔的汉魏体,用来警示自己,凡事想开点,把身心归于自然,诸事莫去强求,少寻烦恼。一幅“请勿吸烟”是同部某先生所书,用来提示来客,能忍则忍,别有吞烟吐雾的举动。

  不久,便觉悟这两幅字并列挂在墙上,相互有点矛盾,“请勿吸烟”有点板着面孔虎人的味道,违背了“顺其自然”的宗旨。反之,既然要“顺其自然”,又何必“请勿”呢?于是,有朋友、作者读者来办公室,无视墙上“请勿”的,自管点燃香烟吸起来,我们就装作不理会,让他“顺其自然”。掏出烟卷正欲点燃却看见“请勿吸烟”的,要收起烟卷时,我们又觉得不忍,就笑着鼓动:吸吧,顺其自然。

  解决这个矛盾倒也容易,取下其中一幅。这样又觉得少了点趣味。统一矛盾体,其间就蕴含着生活的艺术。最高明的,是让自己“顺其自然”也让别人“顺其自然。”至于“请勿”,是否可以这样理解;请勿“请勿”,别去干涉别人的自由。

  某日听收音机,电台正介绍一美国歌手的歌曲,有点中国的禅意,不妨抄录在此作为结尾:在这个纷繁的世界里,一切事情都会有结果,何不顺其自然。

  喜新不厌旧

  通常,这句话特指人们感情上某个现象,抑或就是新欢与旧爱之间矛盾纠葛的哲学定义。其实,它何尝不能用来证明别的一些事情。

  现在商店里日用小百货的品种花色,用琳琅满目形容,似有点跟不上趟。一个用滥了的形容词,无论套用住哪种场合,都给人一种抽象的感觉。客观上,琳琅泛指状态,满目泛指数量,合起来形成一种氛围。商场必需这种氛围。像海洋吸引牧民,草原吸引渔姑,用视觉上的反差激活由于司空见惯而迟钝乃至麻木了的感觉。

  商家花大力气改造购物环境,增加花色品种,是想制造出一种氛围,让人的物欲膨胀,失去选择的冷静。看见别人拥挤成堆抢购某种东西,原本不想买的也禁不住挤上去买它一件两件,这种现象屡见不鲜。难免在某商店某个柜台看见某个惹人喜爱的东西,产生把它买到手的冲动。即便暂时不需要或者永久不需要,却由于一时的喜爱把它买下来,未尝不可。某种程度上买东西只为满足心理而非生活必需。何况有些东西并不昂贵,为它花几个钱,不会殃及生活。

  面对某个不是必需却让人爱不释手的东西,买与不买,笔者自有体会。

  笔者有三件使用了很久的日用品。一只刷牙缸,墨绿色搪瓷,六三年参军发的。一只手表,瑞士十七钻罗马牌,六七年从战友手上易手买得。一只电动剃须刀,九二年下乡采访途中买的,形状最简单粗笨的那一种,花了十一元。以使用时间论,够本了,够长了。以东西的新旧论,早该更换丢弃。比如牙缸,至少不留心掉在地上四五次,缸腹边缘和缸口好几个地方的搪瓷摔裂,露出里面的铁坯。比如手表,表壳的镀铬已失去锃亮的光泽,由于表蒙松动,表面发黄,秒针分针时针都已生锈。再比如剃须刀,用着虽然顺手,款式却远远地落伍了。以我眼下的生活水平,从牙缝省下十几百十元把这几样东西更新一下,并不费劲。可我没换。舍不得换。不是舍不得花钱,而是割舍不了对这几样东西的那份感情。

  每每走进商场,注定要看见一些新近上市的,花色款式格外新颖的漱口杯、手表和剃须刀。它们的轻巧、美观、性能是我原有的三件日用品无法比拟的。但它们只让我感到新鲜,感到美观,也相信使用起来更加便利。却不能让我疼爱、信赖。它们与我往昔的生活无关,与我经历的岁月无关。而我的这三件东西却像贴心知腹的朋友,从时间隧道的那一头陪伴我走到了这一头。有它们在眼前在手边,我就能触摸到已经逝去的时光,就能体会到生活留在时光里的那种绵长隽永的意味。生活有根。我的生活的几条根须是由这三件日用品提供营养。如果嫌它们陈旧将它们丢弃或更换,我的这几条根须就会因为失去依赖而枯萎。生活需要翻新,不断地翻新。但生活也需要保留一些老旧的东西。比如照片,越老越有价值,因为它记载着往昔的某个瞬间。我这三件老旧的东西、从流走的时光中为我留下了几个实实在在的生活痕迹,旧得可信,旧得可爱。再说,刷牙为牙齿保健。牙齿健康与否关键在牙刷、牙膏,只要注重牙刷牙膏质量,牙缸新旧便无足轻重。再比如,手表是显示时间的工具而非时间本身,只要珍惜时间,分分秒秒充分利用,腕上戴了旧表又有何妨?

  注定有人要说:像你这般爱惜旧物,岂不害苦了出卖新玩艺的商家。也曾有卖时装表的老板怂恿我扔掉旧表换块新的。见我态度淡漠,忿忿地说:都像你这样、我们吃啥?

  我心想,不管怎样,反正我不能为了照顾你的生意而背弃我老旧的“朋友”。

  见识“开心果”

  市场上有两种开心果,一种是干果,塑料包装,伙于各类塑料包装的小食品中出售,指头肚儿大小,外壳有条贯穿上下的裂口,据说是美国特产,进口货。另一种是鲜果,以前鲜见,这几年似乎多了起来,本文要说的是后一种。

  中国传统的食品名称中,干鲜果搭配一起的叫法久远,有的地方专开干鲜果门市部。如今不同品性的干果鲜果同称开心果,倒是一件趣事。

  混迹于香蕉、水蜜桃、荔枝、芒果、提子(据说也是美国进口)等;水果中,开心果的形态颇像硕大的李子。可李子为酱红色,紫色出头。这开心果是紫红色,红色出头,比我见过的最大的李子还要大一点。估计是一种杂交嫁接出来的新品李子。由于原本不太爱吃李子(半熟李子的酸涩倒人的牙齿,何况青海还有俗话,桃饱人杏伤人,李子树下抬死人),就不去理它。

  一日女儿买来二斤,比我在市场上见的还要大点,说:好吃,买来老爸尝尝。我疑心女儿买水果把名称张冠李戴了。女儿再三声明就是开心果。既然是开心果,又是女儿孝敬的,不妨品尝品尝。吃前,先拿手上观察一番,依然觉得是李子。因它颜色深的一边是红色出头的紫红,淡的一边却是杏黄色,又比一般杏的橙黄稍红一点。就觉得它的颜色也有点怪异,似乎不是自然形成而是染上去的。因为一般水果的颜色,无论杏子苹果西瓜,颜色从淡到深过渡得十分自然,没有明显的中间色。如那自然光照在石膏雕塑上,阴影与强亮之间没有明显的界线。这开心果可好,色调给人的印象是:先放进杏黄中整个染透,再把半边加染上紫红色,弄得紫红与杏黄之间出现分明的界线,还有一些散漫的紫红斑点。凑近鼻孔闻一闻,似乎是桃的味儿,咬一口,其肉质颇像半熟的李子,紧实少汁,但不酸涩。细品,甜似桃,微酸似杏,却是既不像桃又不像杏也不像李子的混合滋味。便纳闷,伴以好奇,这种果子,注定是杂交嫁接的,却不知是杏子嫁接桃树上长的?还是桃子嫁接在李子树上生的?抑或是杏子嫁接桃树再嫁接李子树的产物。总之,它的性质太模糊,或者太复杂,反而没有了自己的特色。它的味道给人的印象是把几种味儿硬加在一起,加得不高明,不但没调出某种和谐独特的味儿,而是这味那味都残存着一点,弄成不伦不类的味道。如同眼下一些摹仿港台的警匪片,又如一些仿效西方现代派的蹩脚小说,学得不地道不入港却还要抬出港台西方的架子哄人吓人。

  难怪也叫开心果呢,弄不好真是没名字好叫,只好效仿美国进口的干果名字来抬高自己的身份。如此一来,连自己的祖籍都没有了。这样蹩脚的杂交嫁接,于水果,是一种有趣的尝试,无伤大雅。于艺术,恐怕是一种悲哀。

  无烟一身轻

  不少人问我:写文章不吸烟,灵感哪里来?我笑而不答。事实已为我做出解答:发表几百万字作品,与吸烟毫无关系。

  又有人问我:曾经吸过还是从来不吸?我自豪地应答:从来不吸。一辈子不沾染吸烟恶习,任谁也会自豪。自豪之余,我有美好体会:无烟一身轻。

  一为心理轻。不用担心出门入户忘了带烟。没有饭后睡前抽烟遭妻儿白眼的烦恼。烟草涨价不伤脑筋。假烟充市不上当。与生人初交直截了当表白身份用意,用不着递烟铺垫行虚礼。别人来访敬烟,坦然谢绝不会自责说了假话。心里坦然,自然轻爽。

  二为精神清(轻)。不吸烟,用不着害怕被人用“高射炮”打中击昏而后被利用。有成见的人休想把填了毒品的香烟“敬”我拉我下水。求人办事不递香烟,对方不会疑我身揣数盒香烟“看人下菜”。处世为人不把小小烟卷当作烟雾弹,心地明朗,精神自然清高。

  三为身体轻。不吸烟,肺里没有烟垢沉积,气管没有废气逆行,牙齿不生黄锈嘴里没有异味,上高楼不喘气,过冬天不咳嗽。身上不带“风匣”不带“气囊”不带“药罐”,来去从容自在,自然轻巧。

  鸡 爪 雪

  早上起床,窗上亮晃晃的,拉开窗帘,玻璃上结了薄薄一层冰花。冬季,屋里热外面冷,每每有冰花附着在窗玻璃上,不足为奇。只是今年气温偏高,窗上冰花不像往年那样厚实,靠窗框的一圈已经融化,让人一眼看清,周围的屋顶屋檐上落着薄薄一层洁雪,不禁喜悦起来,下雪了!这可是这个冬季的第一场雪呀!虽然下得太小,不尽人意,毕竟下了。

  昨晚看天气预报,今日气温是零下十四度到零下四度,有小雪。担心预报有误,不想,真的下雪了。冬季落雪,原本是应该的事,如今却变得稀罕起来,稀罕得令人喜悦。

  楼前甬道上的雪已被打扫卫生的扫到一边的墙脚下,免得人们上班脚下打滑。这种刚刚盖住水泥路面的薄雪见太阳就化。没融化前,脚踩上去滑溜溜的。要是落下的雪有一寸两寸厚,那就不滑了,行走在上面脚下吱吱作响,很厚实的感觉。当然,下了厚雪,机动车司机和交通警察就得格外留心。今天这场小雪不至于在马路上结冰,但行人都小心翼翼地迈动着双腿,不敢把脚提得太高,步幅迈得太大。

  院里没有扫雪的地方,雪面上留下了杂乱的脚印和自行车花花的轮胎印痕。没被人车辗踏的地方,雪干干净净,白得让人怜爱,只是嫌薄,透出水泥路面和楼房散水的青灰颜色,这是名副其实的鸡爪雪,倘或有几只鸡在院里游弋,雪上一定烙下一串又一串分明的鸡爪印痕。哪怕有几只麻雀飞落下来在这薄薄的雪上跳跃几下,也会留下一些好看的足迹。可惜如今城里没有这些生灵给人们增添这种情趣。于是想,城郊及周边农村的雪一定比城里厚吧?落积在庄廓墙头,树枝和麦草垛上的雪一定白得耀眼呢。地上的雪足可以让孩子们堆积起雪人或者捏成雪弹打着玩呢。庄稼人盼雪比城里人迫切,实在应该落一场大雪才对。

  今天是大寒,今年最后一个节气,再过半月是立春。盼了一个冬天,等了一个冬天到大寒才下了这场鸡爪雪,不能不嫌天爷有点太吝啬了,或者说分配不均。从报纸电视上看,新疆北部和东北大部入冬后几乎天天降雪,内蒙古有些地方暴雪成灾。可这里只下了这场鸡爪雪,如果把那边不需要的雪匀一些过来多好呵!当然,不论多少,能下一场雪实在值得高兴,因干燥而感冒,而咳嗽的人们一定会觉得好过些。

  大阳出来前,人行道上的雪已经开始融化,行人都为这场雪喜悦着。半月后就要过年,心急的人已经把写好的春联挂在街头出卖,红灼灼地预示着新春的喜庆。希望年前再能落场大雪。不然,这场虽小但令人欣慰的鸡爪雪该是兆示丰年的瑞雪。

  月亮的气度

  谁说月亮不说话?

  当然,住在城里,是难以听见月亮说话的。城里太吵了,马路上的汽车,建筑工地的震动器、搅拌机,商店的音响,修理厂的切割机,街市的叫卖声,哪一样不是成天往人的耳朵里灌?想躲过这些喧嚣的市声太难。或者,人的感觉已在这些震耳欲聋的声流冲击下变得迟钝、麻木,而迟钝和麻木的感觉是无法把月亮的细语软言分辨出来的。

  想与月亮对话,就得远离尘嚣,夜晚的田野,幽静的山谷,辽阔的草原,甚或荒蛮的戈壁,你才会感觉到月亮是多情多语的。在这些干净的地方,你的心灵和意绪才会变得纯净。只有纯净的心才能与月亮对应。月亮是一个矜持的冷艳美人,她容忍不了那怕一丝一毫的委琐和庸俗,浅薄与浮华。

  月亮悄无声息地从东山后面站出来,又悄无声息地从林立的楼厦屋字的夹缝中向人间张望。她想与人们对话、交流,可她发现,城里人们很少抬起头与她对望,即便有人偶尔抬头,却被眩目的霓虹灯,耀眼的路灯蒙蔽住视线。就近的灯火太强烈了,太华丽了,足以抹杀人的影子,谁还在乎月亮从遥遥远远的地方送来的那点朦朦胧胧的关照?月亮有点纳闷,亘古至今,她一如既往地关照人类,可人类却以为拥有了一点现代物质文明就不再关乎她,搭理她了,人类真是薄情!善变呵!

  月亮的感慨,叹喟,既古老又神秘,急功近利的人们谁还有心思和意趣品味她的这种清风一样徐缓,细雨一样柔曼的自然风情呢。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月亮,哪有商店里抢前上柜的月饼来得真实,来得具体。掏两钱买它三斤四盒,好吃,多咬两口;难吃,扔开!反正,每逢中秋都得这样。不这样,显得落伍,显得寒怆,显得没文化、不会生活。至于月亮嘛,就让她在天上呆着吧,谁让她那么矜持,那么冷艳那么可望不可及呢。谁让她不会喝啤酒,不会蹦迪,不会唱卡拉OK,不会搓麻呢!

  清醒的月亮觉察到人们的冷漠与薄情,却依旧虚怀以待。在她眼下,夏商殁了,秦汉殁了,唐宋殁了……她经历了的世态炎凉太多太多,她不为荣耀得意也不为冷落沮丧,她只用她的行为做一种哲学的昭示:凡事不久缺也不久圆。

  今天,在她又一次丰盈的时候,那种久远的期冀又为她的饱满而激奋。在那条一星半点灯火时明时暗的偏僻山间深处,在那刚刚收获了麦子和大豆的贫瘠山地的一侧,在那耸立着麦草垛的打麦场的后边,有一扇木窗向外透着灯光也透着女人们的笑声。她知道,那一家的婆媳三人又在虔诚地展示她们的心愿了。她们用巧手制做的心愿大大的,圆圆的,上面装饰着鲜花,点缀着胭脂。她们总是把这个心愿托在盘子里向她祝福和祈祷。她们是她的姊妹。她被姊妹们的绵绵情意感动,禁不住就把自己的绵绵情意轻纱一样徐徐地罩在山间,罩在打麦场,罩在那个冒着炊烟的农家小屋周围。于是,小屋里那个美丽象月亮的媳妇对婆婆说:“阿妈,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婆婆支起耳朵倾听,“好像是……”婆婆吃不准那似有似无的柔曼声音来自何处,率领媳妇跑出小屋,一眼望见半空的一轮满月,不禁同声喊道:(啊!好大的月亮!好亮的月亮!好圆的月亮!”喊毕,翘首凝望那轮世世代代关照她们的月亮。望着望着,心里有了一种妙不可言的感觉。她们相信,只有倾听到月亮心声的人才会拥有这种妙不可言的享受。

  喜 雪

  星期天照例要睡懒觉,这是冬天惯出的毛病。虽已临近谷雨,天气却拖着冬的梦痕。况且,昨下午直至入夜那场烈性的春雪,把气温压低了七八度,索性多睡片时吧。

  不料,钻进窗帘缝隙的却是朗朗晴光。拉开窗帘,眼见对面楼顶女儿墙已被太阳染了金色,天是透亮的蓝。怯冷的懒意顿消。边穿衣边想,这老天爷的脾气难揣摸,凭昨儿下午黑煞五道的阵势,今日断然不是好脸色,哪想,猜错了。

  更让人惊喜的是,雪还白白净净地积垒在花木枝头,一骨朵一骨朵,一疙瘩一疙瘩,骨朵疙瘩连片成堆,随着花木的高低疏密错落地装点在窗下花园里,做着耀眼的召唤和展示,全然不把黄亮的阳光放在眼里。推开窗扇,哇!山泉水一样冰凉柔润的空气点击心窍,精神为之一振。贪婪地深呼吸,顿时涤清了五脏六腑的浊气。是这透明的无色凉纱罩住了趁夜色从北国飞来的琼树玉花,不让太阳过快地夺去她们的冰肌玉骨,这,真让人喜出望外呀!

  摇银铃似的,两个身着朱红玫红毛衣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进了花园,映得雪更白,毛衣更艳。接着三三两两的成人眉开眼笑地跟进来,举着相机,抬头低头地寻看,顺光逆光地拍照。想必,更多的人,还有摄影家们都去了公园。比起那里大规模天造地设的奇美雪挂,这单位院里两楼之间的花园雪景无异于国画小品。好在小品自有一番格局,紧凑,小巧,读来别有情趣。

  整整一个冬天,我们都抱怨老天爷吝啬,虽然时不时做出要施舍一点清雪的姿态,每每不过虚晃一枪,洒一星半粒的雪渣,惹得盼雪的人们心焦,多出些恼人的干咳。似乎初冬那场大雪慷慨的失当,耗费了老天爷过多的热情气力,一时无力补充元气,又不想辜负芸芸众生的翘盼,只好假模假样地应付几下。如今看来,老天爷是在暗暗地做着储备,目的是把那些不痛不痒的小恩小惠集合起来,适时给人间一个大大的惊喜,让漫长的冬季两头极显雪的丰采,也算是老天爷的善始善终。

  如果说首场雪是冬的“如梦令”,那么今日这雪就是冬的“沁园春”了。春的气息已经哈热了黄葵碧桃的心窍,相伴的塔松、刺梅、樱桃、丁香、伞槐也被春的手牵进了初绿的序列。真担心这场横来的雪,弄得花木们患一场感冒,让她们初露的丰姿减去几分颜色。凑近细看,爽开的连翘一律低垂了瓣儿,像受冷的人蜷曲了身子。不过那黄灿灿的颜色,被雪对比得更加亮丽鲜活。刚刚饱满待时绽放的碧桃花苞,一粒粒粉粉地红着,挤挤挨挨一串一团地变着粉红的深浅,竟没有一丝怯冷的意思。倒像是怕羞的新嫁娘为了忍住外露的喜悦,在纯洁的婚纱下嘟着任性的小嘴。几枝细瘦的竹,竟然被轻盈的雪压得几乎要趴伏在地上,简约的叶子从雪团下尖尖地戳出来,恰似玉盘盛了翡翠屑。它是趁着身上有了厚厚的棉被入睡寻梦?还是被春雪的喜悦醉了芳魂,假装失态却尖着耳朵倾听人们的笑声?

  琅琅笑声围绕着渐渐消瘦的雪堆由孩童传送给大人,又被大人返还给孩童。修剪成蘑菇状的伞槐、丁香、探春上的雪团抽出一滴两滴的使者吻向地面,地表便黑油油地滋润起来。大家流连在花园里,趁着太阳还没揭去花木头上的婚纱,想看看多情而至的新郎会是何等地风流倜傥。只不知,要来的究竟是孟浩然还是柳宗元。

  好大一片林

  处处有树。

  这既是现实,又是憧憬。说它现实,我们生活里确实有很多树,柳、榆、槐、松、桑、桦,以及多种果树,以及多种花树。它们点缀在房前屋后,分布在街头巷尾,给我们撒播润泽清凉,给我们提供芬芳果实。说它是憧憬,是因为我们拥有的树木不仅有限,而且不断被人为毁坏砍伐。我们向往有更多更多的树木在我们周围茁长,最终产生这样的效果:不是树在人中,而是人在树中。

  处处有树。

  这个树,既是物质又是精神。说它是物质,因它能成材,栋梁、枕木、门窗、桌椅、方便筷,剩下来梢碎屑还能做燃料。十年树木,目的是树起一片绿色世界。树一木为木,树二木为林,树三木为森,不间断地树下去,我们就能战胜沙漠,战胜干旱,战胜一切自然和人为的灾难。说它是精神,是因为它树立的不仅仅是木材,还树立着一种志趣,一种理想,一种价值观,一种生存哲学。百年树人,目的是树起一片高品位的人文坏境,树起一群高素质的文化精英。如此这般不歇气地树下去,我们就会走进理想的王国。

  设想,有那么一个小群体,在那么一片热土上,默默地、一丝不苟地耕耘,依照设计的蓝图改变这片土地亘古不变的面貌。他们朝出夕归,风餐露宿;他们大刀阔斧又精耕细作,一棵一棵地栽树,一棵一棵地护理,浇水,施肥,剪枝,喷洒防虫药剂……渐渐,这儿一片柳、那儿一片槐,在彼此无言的呼应关照中长成了气候。于是,鸟来了,蜂来了,蝶来了;于是,开花了,挂果了,昔日的没有耕耘过的土地变成了绿洲。有心人粗略地作了统计:如果树木的株距行距都是一米,一人一次栽植六棵,他就给八平方米的土地准备或者提供了萌凉。如果一次四人出工,那么就会有三十二平米的山坡有了花香鸟语。如此推算,他们如果出工一百次,不是有了方圆三公里的树林?那么出工三百次呢?

  方圆十公里的树林应该称作森林吧?这样一片森林给人类创造了什么或继续创造什么,是不言而喻的。当然,这是有形的森林。世上还有一种无形的森林。这森林一旦树立起来,我们和我们的后代就有了理想的心灵乐园和精神领地。

  变 脸

  ——市文代会闭幕联欢随想

  在诸多体现意识形态的概念里,文学艺术这个关键词,比起政治策略,经济指标,似乎多些人性色彩。故而进入这圈中,大多是性情中人。虽然是群众团体又是换届集会,引了官方的注视,不能太随便。听讲话,看简报,座谈,基本是慎重其事,闭幕联欢,才得以放松。况且全是才情丰满的角色,画家联袂的丹青,书家组合的画卷,唱家欢歌,舞家美跳,真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情理中意料外,是那变脸的节目。

  “我们四川……”亢嘹的川江号子以高音频从扩大器张扬出来,震荡着满厅的笑语喧哗。灯的温暖,酒的热烈,被来之巫峡,西岭峡,瞿塘峡的舟影涛声渲染。变脸,这蜚声海内外的川剧绝活,竟然出现在西宁一隅的联欢现场,疑惑的期待显得格外迫切。出场了,那黑斗蓬的戏剧精怪,舞之蹈之,赤橙黄绿青蓝紫,脸谱在惊讶的声波里神速变换,赢得满堂彩。更意外的,脱去斗蓬卸下头盔,这容光焕发的演员,竟然出自秦腔剧团。这位曾在“闯宫抱斗”中饰演梅伯的风流须生,把川剧绝活掌握到炉火纯青,这“脸”变得实在是有点离经叛道,有点匪夷所思,有点出奇制胜!

  不变显然不成。市场经济的滚滚强势,物欲的漫漫渗透,把清高的文化艺术挤兑得险无立锥之地。失意失趣甚至失态的文艺精灵们,痛苦又茫然地寻摸出路,以免才情荒芜。秦剧演员从川剧中采挖严禁外传的珍宝,花钱姑且不说,付出的情感意愿,想必能感天动地。“变脸”即是时代要求,也是艺术自身发展的需求。变则活,不变则死。书法家以尺版求变,遵道且不泥古。画家以水墨出新,造奇但不离宗法。音乐家以旋律创意,崇洋却不会媚外。作家以结构求胜,高深义不能离奇……变是技巧的提升,情趣的砺练,更是思想灵魂的深化。艺术的生命力,只能在不断“变脸”中永葆鲜活。陈栓昌先生熟悉掌握别剧精华,还用它拓展市场效应,既是艺术融和又是紧跟时代步代,印证了这次文代会的期待。

  但,变化要有法度。万变不离其宗,大约是可以掌控的合理规矩。刘春香女士一曲《花木兰》,优美且形象地证明了这个道理。《花木兰》成为豫剧经典久演不衰,不在它曾经拥有常香玉,小香玉。而在于它鲜明的地方文化个性。“大哥讲话理太偏……”一个偏字,把语调沉实又上扬的地道河南语音个性表达得淋漓尽致。刘春香明快纯粹的豫剧唱腔,优雅又沉稳的清唱造型,给传统经典剧目注入了后继演员自身的文化个性和艺术修养,听之观之,别有一番韵致,让这百听不厌的经典唱段有了鲜明的时代气质。可见,一切有地域文化烙印的文艺作品,在保持个性的前提下张扬个性,在尊重地方特色的前提下打造特色,才能让它永葆鲜活又顽强的艺术生命力。

  不停却合理地“变脸”,变出川剧绝活变脸一样鲜活、独特,永不会褪色也不会被替代的地方文化品牌,是我们会后的继续。

  巨 人

  你的生命始于秋。秋是收获季节。天因收获后的宁静而悠远。地因收获后的空旷而深沉。人因收获的丰厚而喜悦而满足。这又是2008的秋。经历了地震大悲和奥运大喜的起落,人们仰望你的诞生你的存在,思想多了一些成熟,情感多了一层冷静。你的诞生,又恰逢时代变奏的华采段落。十一届三中全会掀起的改革巨浪,推涌三十年突显的光彩,已在西宁洒布了绚丽的投影。这种时刻你以一百八十八米的高度耸立西山,俯瞰西宁又被西宁托举,真可谓应了天时地利人和。

  你庞大的骨骼取材于五湖四海。具备大地的厚重,大海的气慨,钢铁的坚硬,树木的柔韧,石头的顽强,玻璃的透明,珍珠的亮丽……这来之大江南北的形成因子,由于具备棉花的纤维,高梁的性格,鱼的气味和鸟的华美而混合出某种漠糊的生命形态。

  你独特的气魄生发于五千年华厦文明的丰厚底蕴。你从你的始祖开始就习惯于虎踞峰颠俯瞰众生。或挺身庙院吸纳四方香火。你亲近大雁塔,灵谷塔,六和塔以及这塔那塔,至今还证明着自已的存在价值和文化境界。你又坦荡地吸纳包容外来文明,使你的气韵既具备黑头发黄皮肤的传统魅力,还揉进了西欧南美的风光气息,让你的体态即有法国埃菲尔铁塔的典雅,又有加拿大多伦多电视塔的庄重。

  你明快又深遂的性格,既得之于长江头的执着狂放,又得之于长江尾的开阔从容。你用沿海的发达修补高大陆的缺限,又用高原的质朴厚重影响江南的隽秀柔美。你用西宁的眼仁放射上海的目光,再用上海的呼吸滋润西宁的肺腑。你的性格在内向与外向的相互补充渗透中自成一格。

  你的形成和存在,是传统形态与突破理念的一次有机结合。塔,不再仅仅体现宗教尊严和凝聚信仰。你添加了宏扬民族尊严,传播先进文化,吸纳多维信息的功能,还兼顾旅游休闲娱乐。你是塔非塔,是物质又是精神,是政治经济与文化的综合载体,你还兼任公证的职责。你俯瞰身下起伏的西山山脉和为了衬托你而被花木覆盖的坡涧沟豁;你远眺城区五彩缤纷的巨屋广厦和为了对应你的稳固而流动不息的车水马龙;你放眼西宁周边逶逸远驰的山脉和云蒸霞蔚的丽川秀水,追想她们往昔的单调,记录她们眼下的丰采,设想她们将来的模样。而西宁的主人与来客,也是在仰望你的伟岸,观览你的仪表,欣赏你的风尚的同时, 把你奉为他们心目中一颗璀灿的明珠而欢心鼓舞。

  于是你就有了众望所归的名号:浦宁之珠。

  元旦看戏

  在市文代会认识几位戏剧界同仁。大约是出于“惺惺相惜”,禁不自觉地关注起他(她)们。文化体制改革。被甚嚣尘上的物欲遮蔽的戏剧艺术和献身这项事业的精英们,处境比起写文章的如何?如我赋闲文人,写与不写断不会毁了生路。可他们正值英年,得靠俸禄安身立命。舞台之于他们,是喜悦还是苦恼?欣慰市文广局在新年初始组织两台戏剧演出,我得以直观这岁及千年的艺术的现实风貌。委实引发不少的感想,一吐为快。

  秦腔传统本戏《铡美案》,豫剧新编历史剧《清风亭》,以我市中青年演员为主要阵容,从外省请来名角(其中两位是“梅花奖”得主)作点睛之笔。这样的阵容设想和组成不妨视为戏剧改革和发展中的一种探索,即考虑演出效果又考虑票房收益。如果名角的传帮带能在我市演职员心目中起到“发酵”作用,实在值得赞同。如同从河南请来饰演《清风亭》主角张文秀的豫剧名家,下飞机直赶剧场走台。这样的敬业精神和艺术良知,实在是戏剧艺术在市场经济中不该失散的精魂。如果要把外请名角作为花朵突现,甘做绿叶配衬的我市演员们,表现出的艺术气度和才情也是值得称道。其实,在舞台,一本戏中,主角配角包括杂角,都是戏中重要因素,浑然一个整体,没有孰轻孰重孰高孰低之分。屈巧哲扮演的秦香莲,陈栓昌扮演的韩琪,刘春香扮演的二夫人,无论唱,念,做,打,还是手眼身法步,都体现出长年舞台实践中磨砺出的厚实功底。与名角的表演互为表里,相辅相成,形成整体的审美效果。不能不让人在叹服名角精深演艺才华(如张文秀扮演者)的同时,为我市演员才艺的前景充满信心。

  两场戏。剧种不一。表演套路各有千秋。让人耳目一新的,是《清风亭》的启幕谢幕。体现了传统戏“新编”的时代文化信息。先是一曲烘托主题的歌曲。用歌曲为戏剧启幕,已是新鲜。谢幕又一改往常套路,用情节交待角色又延伸剧作的立意主题。比如小张继保指责官员薛继保。张文秀仰视清风亭。官员薛继保跪服父母。使剧情在结束后得以延展和升华。谢幕有了比“再见”更有意义的文化表现力。这样的编导思路,可喜可贺。

  至于清官戏的教化作用和民间疾苦的真正救星到底是什么,说来话长。为篇幅计,只能就此打住。

  玻 璃 茶 壶

  从南京雨花台买来几把雨花石。这些五颜六色的碎小石子,估计是出产正品形成的边角料。上世纪90年代初,携妻去南京旅游上雨花台,出售的无论大如鸽卵,小似纽扣的雨花石,都是开挖出的原始形态。顶多做些打磨使其晶莹。少见有碎小的边角料面市。显然是市场经济逼开了心智,将早先要丢弃的碎小边角料,收集筛选打磨钻孔,作为商品出售。如今南京所有出售工艺品的店铺摊位,无不出售这种可以串成手链或项链的碎小雨花石。由于碎小不便单卖,只能论“把”。所谓“把”,是由买家用手抓。花十元可抓三把。这难免由于手大手小抓多抓小引发争议讨价还价。因不是本文主旨,不再深说。

  我去义乌商城寻买松紧绳,是想把南京“抓”来的碎小雨花石串成小链或者长链,以尽其用。出于习惯也由于喜好,每到义乌,总要在工艺品区域留连片刻。这把玻璃茶壶,就是在这种前提下被我看见并买回家的。

  成人拳头大小的玻璃茶壶,摆在多种明亮精巧的玻璃器皿中间。被我一眼看中,因了它的稀罕独特。茶壶见过不少。瓷壶,陶壶,紫砂壶,锡壶,竹木旋制的工艺壶,造型各异,五花八门。玻璃烧制的茶壶,尤其工艺如此精致的玻璃茶壶,头次见识。拿手上细看,爱难释手。担心的,如此薄细的玻璃玩艺,注入开水怕是要炸裂吧?售货员给我解惑:“别说是开水,即使放火上烧烤也不碍事。”于是问价,讨价,三十元成交。

  家里供我喝茶的家当少说有四件:细瓷三台盖碗。桃型紫砂壶。保温杯。玻璃杯。又买玻璃茶壶,岂不有点“叠床架屋”?我兴冲冲该做的,是证明买此壶并非多余,清水里外冲洗,再用开水冲涮,而后捏四五粒杭州买来的胎菊入壶,注入滚水,盖上壶盖,静等片时,壶内壁水气凝珠,水面上蜷缩成团的胎菊渐渐伸展瓣蕊,胖壮为花朵,明黄的薄瓣,金黄的花蕊,这朵托扶着那朵,那朵傍依着这朵,朵朵独立又彼此浑然一体,把壶内世界装点得分外明丽。尤其是,清白无色透明的壶水,在菊的滋养下,由白黄渐变成淡黄,又渐变成明黄,最终变成澄冽的琥珀黄色,明艳鲜亮。茶已非茶,壶已非壶,组合为形象画小品,派生出审美愉悦。

  这便是玻璃茶壶的妙趣。

  我之茶习,与其说品茶,不如说品色品意。进一步便是悦目养心愉神,这种喜好起始于感觉而非实践。当年初次见“龙井”这名词,首先被它的意境感染。龙潜深井或者井里腾起蛟龙,这是何等的意趣境界。凭这一己的感怀,一念的想象,认准龙井是我心仪的日常饮品。果然!初次买来冲泡的龙井茶水,茶香清新馥郁,茶色澄碧明丽,未饮,眼目先已陶醉,意念更觉清爽,比之自小熟识的茯茶浓浊似血似酱的茶汤,苦里含涩的重味,龙井的清冽淡雅别是一番自然纯粹的天趣,这一饮就是三十几年。一般去茶叶专买店选购二百元上下一斤的中低档龙井,手头宽绰,也买三四百元的中档龙井,每买了新茶,必定在本色玻璃杯中冲泡,便于观赏龙井茶汤特具的碧绿,先解视觉之渴,再润舌喉之燥,精神随之爽悦,一如周作人所言:“喝茶以绿茶为正宗……我的所谓喝茶,却是在喝清茶,在赏鉴其色与香与味,意未必在止渴……冈仓觉三在《茶之书》里很巧妙的称之曰‘自然主义的茶’,所以我们所重的即在这自然之妙味."一路喝下来,喝得了多少好处!单就我的长年处于正常值的血糖血脂血压,全是龙井给我的恩赐。基于这些前提,旅游中反感导游随机安排购物的我,这次在杭州梅家坞购物点选购龙井茶,表现得十分爽快自信。

  旅游回来,撂开惯常喝茶的桃型紫砂壶,用玻璃杯冲泡杭州买来的梅家坞雨前龙井,意在让它的碧绿充分地涤荡我渴求宁静淡远的心情,这节骨眼上,见了玻璃茶壶,岂有不买之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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