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亚·马尔克斯

  曾无数次描述死亡的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午后离世,死于这个世界最大的城市――墨西哥城。

  马尔克斯曾对西方世界的文学同行坦陈:“拉美的现实不是写在纸上,而是跟我们生活在一起。它每时每刻、每天每夜决定着我们不计其数的生离死别,为我们提供永不枯竭的创作源泉。”

  在马尔克斯看来,催生“魔幻现实主义”的是拉美历史,这历史由不幸写成――恶贯满盈的独裁者、连年的饥荒、疫病和暴力。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流淌出悲苦与灵感,滋润着伟大的文学家,马尔克斯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加西亚・马尔克斯,1927年3月6日出生在哥伦比亚小镇阿拉卡塔卡,小镇就位于加勒比海南岸。他的父亲,加布里埃尔・埃里希奥・加西亚,一位电报员,曾以火热电文赢得小镇美人路易莎・圣地亚加的心,婚后仍不愿放弃浪游生活,决计离家到巴兰基亚开药店。

  加西亚・马尔克斯继承了乃父的游历品格,青年时就在卡塔赫那、波哥大等地读书、打工,在海岸边各个小镇上兜售百科全书。由于多次乘坐汽轮往返于玛格达莱纳河,他以这条河为背景写下《霍乱时期的爱情》《迷宫中的将军》,也正是在河上的某个渡口,惊鸿一瞥间,他看到了未来的妻子、拥有埃及血统的邻家少女梅萨德斯・巴尔恰。

  不管西语文学学者如何提醒,中国读者仍旧愿意“不合规矩”地将作家的名字简略为“马尔克斯”。这仅仅是他的母姓。但这个错误恰好与他亲近母家的实情暗合。他曾和外祖父一家生活了十多年。外祖父是自由党人的上校,是千日战争的英雄。那场自由党和保守党的对抗,在美国人的“斡旋”中结束,其结果是哥伦比亚失去地峡的领土,中美洲多出一个名叫“巴拿马”的国家。

  马尔克斯为著名的《西班牙语用法辞典》撰写之序言里讲到,是外祖父教会他如何翻查字典。识字教育的作用之一,是形塑一个人的世界想象和伦理感受,马尔克斯终生的左翼观念,便来自外祖父传授的一词一句。

  外祖父的客人们向他讲述的1928年香蕉园大屠杀的故事,更直观地向他展示了何谓殖民、何谓第三世界境遇。在那场当地工人们反抗美国联合果品公司的斗争里,数千男女在小镇广场上被射杀。《百年孤独》中有一个场景――主人公躲在火车旁侧,暗中点数运送尸体的车厢――我始终认为,这一段文字最能表征拉美人对殖民主义与不公正的集体记忆。

  拉丁美洲应为出现了加西亚・马尔克斯这样的作家而庆幸,因为他的小说终于让更多人知晓,除了好莱坞电影里的毒品和黑帮,哥伦比亚还拥有文学与艺术创造力。

  假如说,尼加拉瓜诗人鲁文・达里奥的语句和博尔赫斯的玄思,光荣地反哺文化母国,让殖民地的西班牙语词汇击碎了欧洲文学经典的窗玻璃,那么,加西亚・马尔克斯那些精美、忧郁、脍炙人口的篇章,则使美洲的西班牙语写作不必再以欧洲为参照。那些充溢着奇幻色彩,呼应着原型想象的小说――《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格兰德大妈的葬礼》《族长的秋天》《爱情和其他邪魔》――在拉美地区,印数甚至超过圣经。《百年孤独》据说已翻译成25种文字,全世界印数超过5000万册,新经典中文版的问世无疑让这部经典传播范围大大增加。

  需要强调的是,加西亚・马尔克斯还是重要的非虚构文学实践者,因为作家投入的第一份志业是新闻记者,他的创作序列中也包含一条非虚构文学的谱系:《一个遇难者的故事》讲述一位海难幸存者在海上漂流十天之后被人救起,此人最初接受政府宣传部门安排,四处宣讲他的海上历险故事;但他向马尔克斯坦陈海军参与走私的海难真相,而马尔克斯则突破国家机器的限制,将此事曝光于世。读者更为熟悉的《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也属此列。

  成名日久的加西亚・马尔克斯拥有众多显耀的朋友,这多少让他晚年的色彩变得模糊。比如,他与卡斯特罗私交甚好,以至于将自己尚未出版的手稿给卡斯特罗看。

  尽管如此,追忆作家一生,我们不应忘记,当古巴被逐出美洲国家组织时,当奥古斯托・皮诺切特下令炮击阿连德政府官邸时,当萨尔瓦多发生内战时,当马岛战争爆发时,当墨西哥恰帕斯举起原住民的旗帜时,当美国入侵伊拉克时,马尔克斯没有一次不是站在弱者的立场,也没有一次发表故作公允、模棱观望的文字。

  加博始终是拉美左翼的英雄,但我们不应将此视为超群绝伦的文化精英的特殊作为,加博只是保持了一个懂得正义、珍视尊严的拉美人的纯良判断。

  如果了解马尔克斯的文字,以及藏在字里行间的深刻关切,我们或许能够体会到写作于马尔克斯的另一层神圣的意义。一如他在《绑架的消息》卷首所说:希望以写作来完成一项驱魔仪式,通过记述惨祸与悲剧的成因与过程,使这些事件无法在故国的土地上重演。

  作者为社科院拉美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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