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池水难清

  20年,639亿元治污经费的预算,仍未能让昆明滇池摆脱重度污染的困扰。政府以经济发展为前提的治污模式,是滇池水难清的根本原因。眼下,中国最大的深水型淡水湖泊―抚仙湖、云南第二大淡水湖―洱海,正受到同样的治理模式困扰,面临污染危险。   “现在滇池治理的加速度已接近污染发生的加速度,但历史欠账多,即使接近变好的拐点,水环境形势依然不容乐观”,云南大学生态学教授段昌群说。他更担心洱海和抚仙湖,它们的“治理速度还没有跟上污染速度”。   “不能让抚仙湖成为第二个滇池。”在今年初的云南省两会上,云南省政协委员公开呼吁。今年5月,大理州环保局局长李继显也公开表示:洱海正处在一个临界点和敏感期,稍不留意就会成为第二个滇池。   在人均水资源匮乏的云南,这些高原湖泊是数千万人口的水源地。2007年起,滇池已不再作为昆明人的饮用水源。而如何避免抚仙湖和洱海成为第二个滇池,需要重新审视政府的治理模式。   巨资治污   滇池治污经费高达639亿,但多项治污工程效果被质疑。   7月2日,昆明市西山区王家堆村,面积约40亩的滇池湖面上,漂着绿漆般的蓝藻,一股腐臭味飘荡在村庄上空。堤岸另一侧的池塘里,水葫芦开着紫色的花,铺满水面。两名正在清理湖面的村民说,这次蓝藻暴发已有半个多月,是南风把蓝藻从滇池外海刮到这里―滇池北侧靠近城区的位置。   “年年都这样,天晴时特别臭。”对王家堆村67岁的杨秀珍来说,已习惯了这样的滇池。她记得30多年前,滇池里可以洗澡、抓鱼,湖面上还开着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仅仅一代人的时间,滇池已面目全非。   “现在滇池治理的加速度其实已接近污染发生的加速度”,云南大学生态学教授段昌群说。环保部今年6月发布的《2013年中国环境状况公报》显示,滇池依旧属于重度污染,全湖总体为中度富营养。而根据此前的数据,去年9月,滇池靠近城区的草海水域,属于重度富营养。这意味着这部分水域内的氮、磷等污染物数量已有所下降。   去年9月25日,斥资80多亿元的牛栏江滇池补水工程完工,计划每年从牛栏江引入6亿吨水注入滇池。研究湖泊富营养化的无锡市水利局工程师朱喜认为,这可能是草海污染开始降低的原因。而草海只有10平方公里,占滇池水域的1/30。   “滇池历史欠账多,即使接近变好的拐点,水环境形势依然不容乐观,只要条件允许,Ⅱ类水质都可能产生蓝藻”,段昌群说。蓝藻被称为生态癌症,会让水体里的生物缺氧死亡。   滇池治污经费投入不少。据昆明市滇池管理局提供的数据显示,滇池治理从1999年开始,预计到明年“十二五”规划结束时,从中央到昆明市各级政府的治理资金共达639亿元。其中420多亿将在“十二五”期间投入,另外100多亿是“九五”到“十一五”之间的投入。   段昌群认为,2011年开始的滇池治污六大工程,治理思路正确。这六大工程包括:修建环湖截污和环湖路;治理农村面源污染;拆除湖滨带的房屋、田地,修建5 .4万亩湿地,恢复树林和湖泊;整治35条水质为V类和劣V类的滇池入湖河道;清理滇池湖底富含污染物的淤泥;调水和节水。   但一些环境工程师和生态学家认为,这些工程治理效果存疑。   朱喜5月刚到滇池考察。他认为,环滇池截污工程今年年底完工后,昆明每日产出的生活污水应该能被完全处理,但污水处理厂按照国家一级标准排放中水(处理后的污水),虽然符合国家标准,因排放量过大,所以不会改善滇池水质,需要把排放标准提高到地表水环境五类才行。他说:“这得投入更多的钱,地方政府和国家很难继续增加经费”。   云南省环境科学研究院教授曾广权认为,滇池边新建的湿地,都修成了湿地公园,强调景观功能,并没有真正恢复湿地的净化功能。比如昆明官渡区五甲塘湿地公园里,进入湿地的水要靠泵来抽,而不是自然流入湿地,这是“人工湿地”,不起作用的。而且和300平方公里的滇池水域相比,5万亩的湿地,能起到的净化作用不大。   作为生态修复项目,昆明从2009年开始种植水葫芦治污,却遭到众多批评。王家堆村民杨秀珍说,水葫芦不及时打捞,烂在水里比蓝藻还臭。今年,滇池已不再种植水葫芦。一名曾参与滇池水葫芦生态修复研究的学者表示:国内外的研究的确显示,水葫芦种植面积不超过水域的1/3到1/2,的确能净化水体,但政府在实施项目过程中,出于利益或政绩,种植密度过大,反而污染水体。   环境承载力   周边城市规划和经济发展,让治理速度跟不上污染速度。   高原湖泊污染难治,首先和这些湖泊的生态系统脆弱有关系,段昌群教授说。但更为头疼的是,这些湖泊又分布在仅占云南全省面积6%的平地上,自然会成为各区域经济发展中心。   经过数百万年的地质运动,云贵高原从一片海洋渐渐升高为陆地。地质断裂下陷,形成了滇池、抚仙湖、洱海这样的高原湖泊。这些湖泊在群山围绕之中,远离大江大河,湖水主要来源于雨水、地下水和山间河流,山间河流源近短小,会季节性断流,为湖泊提供的水量有限。云南高原又是石灰岩地貌,大量地表水在进入湖泊之前就已渗透流失。   这三个湖泊恰巧位于云南的少雨区,全年蒸发量大于降水量。此前连续五年的云南大旱,让湖泊的平均深度已降低2米。滇池和抚仙湖的出水河道只有一条,湖床平缓,抚仙湖的换水周期接近200年,洱海和滇池的换水周期都在3年以上,当污染物进入湖泊后,极易滞留于湖内。滇池、抚仙湖又处于地球上的磷资源丰富带,若湖泊四周山体过度开发,水土流失,土壤里的磷会被雨水大量冲入滇池,为蓝藻生长提供充足养料。   多份来自环保部门和政府机构的研究报告显示:目前滇池、抚仙湖和洱海三个湖泊周围的经济发展速度和人口数量,已经超过这些高原湖泊的环境承载量。环境容量承载力是指在一个水域,水体能够被继续使用并仍保持良好生态系统时,所能容纳污水和污染物的最大能力。   生态学家普遍认为,控制城市规模、人口发展,才是保护高原湖泊的最好方式。理论上,滇池流域人口不应超过250万-280万人,但现在滇池流域内人口有357万人。云南大学历史学博士白龙飞研究发现:过去30年,扩大城市规模是决策者的主要方向。据他研究,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昆明应该发展为生态城市还是以工业为基础的国际都市,昆明一直摇摆不定,最后选择模仿北上广,把昆明作为中国西南地区的边疆前沿开发,结果造成1999年到2000年,滇池水体全部超V类,蓝藻狂长。   2003年之后,昆明城市规划又重新围绕滇池流域发展。2008年制定的《昆明城市总体规划修编(2008 -2020)》,对昆明的定位变更为国际性和战略性,昆明的城市发展更注重人口聚集和城市规模扩大。   白龙飞认为,昆明的城市规划和滇池的污染治理正好相反,城市规划总是超过规划发展,而污染治理总是达不到治理要求。   滇池的问题,正在洱海和抚仙湖重复着。段昌群认为,这两个湖泊的治理速度还没有跟上污染速度。洱海和抚仙湖的旅游业发展迅速,旅游业带来的生活污水,加重了这些地区的治污压力。   2013年,玉溪市抚仙湖管理局局长武继昌在接受《中国青年报》采访时表示,玉溪市委市政府已在考虑大力调整规划。“以前规划游客是100万人次规模,但目前已连续3年超过480万人次的游客规模。因此,老的污染源没解决,又加上新的污染。”研究报告显示,“目前抚仙湖流域水环境容量承载力处于崩溃状态”。   在洱海,环海排污设施的匮乏,至今没有改善。   今年5月,大理州环保局局长李继显说,按照国际公式来推算,洱海流域最佳的居住人口为20万,50万人是极限,而目前,洱海流域已有82万人口。公共基础设施,远远没有跟上经济发展的速度。李继显说,洱海环海路有120公里,但目前真正修建的截污干渠只有下关西洱河以南11公里,加上大丽路、大凤路的截污干渠总共49公里,基础性投入不足,导致大量的污水、未经处理的水直排洱海。   近五年内,大量外来者搬入洱海边的喜洲、才村、双廊,租下村民的老房子,改建为客栈。才村一名将住宅改建为客栈的村民告诉记者,村里有上百个客栈,之前的排污装置就是安装1- 2个化粪池,让所有污水沉淀后直排洱海。今年村里才新建污水收集处理系统,目前,整个村庄南北各有一套污水处理系统。   在南才村,记者看到,300余户居民的污水全部进入一个绿色的净化装置,这个装置每天可以处理50吨生活污水,污水处理后被排入附近的湿地公园,然后流入洱海。当地居民认为,南才村有十几家客栈,每户客栈一天就能产生2-3吨污水,50吨的容量估计无法处理完所有废水。   公共排污系统的匮乏,甚至在双廊引发了外来商户和政府之间的冲突。去年末,当地政府因污染严重,停止给新开客栈发放牌照。一名客栈老板认为,大理的旅游开发已持续多年,地方政府的基础设施却没有跟上,把污染罪责归咎于客栈,不公平。   要完成这些基础设施,需要大量资金投入。李继显表示:目前政府到位6亿元资金,将抓紧修建环湖排污干渠,但还需要寻找更多的资金。   围湖开发   保护区内众多商业项目,都从政府拿到规划许可证。   “不能让抚仙湖成为第二个滇池。”在今年初的云南省两会上,云南省政协委员公开呼吁:2014年3月,云南省环境科学院张晓旭等人的一份研究报告显示,抚仙湖部分区域接近Ⅱ类水,整体处于I类水。   李继显也曾公开表示,洱海正处在一个临界点和敏感期,稍不留意就会变成第二个滇池,只要不下雨,不刮风,有太阳,三种情况同时出现,洱海就可能出现蓝藻,“尤其是在八九月份秋老虎的时候最危险”。洱海在2003年、2008年、2013年都曾大面积暴发蓝藻。   对待这样脆弱的湖泊,发展旅游的正确选择应该是“借湖观景,离湖开发”,段昌群认为。近5年,云南省陆续出台了滇池、抚仙湖、洱海保护条例,今年又通过了《云南省湿地保护条例》。这些条例基本规定湖岸100米范围内为一级保护区,从一级保护区到湖泊周围山体属于二级保护区,一级保护区内禁止新建房屋,二级保护区里限制建房,湿地内禁止建房。   但是无论在滇池,还是在抚仙湖和洱海,都可以发现,大片湖岸不仅被传统的村庄和农田包围,在近两年内又修建了大量以旅游、养生为名的房地产项目,甚至还有高尔夫球场。一些湖岸边的山体上,树木被砍伐,山体泥土裸露。地方政府表示,这些项目都在环保法律生效前拿到了规划许可证,属于合法项目。   2013年开始实施的《云南省滇池保护条例》明确规定,滇池一级保护区内禁建房屋,二级保护区内禁止建设开发其他房地,可以建设符合滇池保护规划的生态旅游、文化等建设项目,各行政主管部门在报昆明市政府批准前,当有昆明市滇池行政管理部门的意见。   在滇池东南岸,紧贴滇池水域的长腰山,应该属于滇池一级和二级保护区的范围,“古滇王国―天池公馆”项目正在以“旅游文化名城”之名开工。该项目的环境影响报告书审批前公示显示,这是一个房地产项目,由644栋低层住宅、66栋多层住宅、55栋中高层住宅组成。古滇王国在长腰山上除了天池公馆,另外还有两个别墅项目:滨湖御景和湖景林苑。   今年6月,中央电视台曝光了这处地产项目后,7月初,云南媒体报道称:据官方通报,与古滇国项目配套的生态湿地、景区污水净化系统,以及其他区域规划建设的公益性、半公益性旅游项目及旅游景区、旅游度假区和配套项目均符合《云南省滇池保护条例》。目前,长腰山上的这几个楼盘都在正常开工。   和滇池一样,抚仙湖从近年开始,将沿岸100米的村庄和农田全部退出,种植上树木、建造湿地。但是近两年,有4个投资过亿的房地产项目,在农民退出田地房屋后,在抚仙湖岸边修建。洱海东侧,近两年也出现了数个大型楼盘。   紧靠抚仙湖和洱海岸边,至少有两个房地产项目建有高尔夫球场。2004年1月,中国政府颁布了《关于暂停新建高尔夫球场的通知》,规定地方各级政府一律不得批准建设新的高尔夫球场项目,连已办理各项手续,但尚未动工的项目,一律停工。   在抚仙湖东岸的太阳山楼盘,紧贴在湖岸边的一期工程已经建成销售,距离湖岸约10米处,是成片的高尔夫球场。销售人员称,球场由开发商和观澜湖会所合作经营,在2012年修建,为保护环境,开发商在球场下方铺设了防渗膜,并在球场后方和公寓楼之间下凹处,建有中水池,球场的污水会流向中水池后再排出。但在现场可以看到,靠近湖边的球场地势向湖泊微微倾斜,即使铺有防渗膜,水也会自然流入湖中,而不是中水池。   洱海东岸尚在建设中的高级楼盘悦榕庄,位于紧贴洱海的山坡上。替悦榕庄预售楼盘的海东方工作人员向客户介绍说,这片面向洱海的山上将会有“1500亩林克斯风格的高尔夫球场”。   2007年9月开始实施的《云南省抚仙湖保护条例》规定,抚仙湖最高蓄水位沿地表向外水平延伸100米的范围,为一级保护区,一级保护区内,禁止新建、扩建或者擅自改建建筑物、构筑物及其他一切破坏生态系统和污染环境的行为。   在抚仙湖西岸的九龙晟景楼盘,有1栋“超五星酒店”和2栋公寓楼“迪卡假日”紧贴在湖岸边,销售人员告知,这些楼“距离湖岸50米,是稀缺资源”。在楼盘的宣传册上,还提到这栋超五星级酒店,拥有一个直通湖底的“海底餐厅”,用餐时能看到抚仙湖底的景色。   2013年6月央视《经济半小时》栏目曝光抚仙湖边的楼盘以旅游开发为名违规建设后,据《云南信息报》报道,云南玉溪市委书记张祖林曾承认:舆论监督的情况基本属实,要求“所有工程停下来审批,按照新的规范,进行一次梳理”。但目前记者看到,太阳山和九龙晟景均已完工,正在出售。   2013年4月,云南省玉溪市抚仙湖管理局局长武继昌,在接受《中国青年报》采访时曾表示:抚仙湖湖畔的在建项目基本在2007年《云南省抚仙湖保护条例》出台之前已审批通过,太阳山的高尔夫球场是在2001年批准,只是一直未动工。   在紧贴洱海东岸的山坡上,记者看到占地7000亩的“海东方”楼盘、洱海传奇、大理公馆,在附近的几个山头修满别墅。整个山体已无植被覆盖,红色泥土裸露。当地一位知情人告诉记者,这些山坡以“荒山”之名开发,开发规划得到批准。   “这些环保法都是在开发需求上制定的法律,地方政府有自我解释权,有修改的余地,法律缺乏长期持续、刚性的原则”,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云南省前政协委员向记者表示:长期以来,湖泊治理只是环保、生态部门的主体责任,没有成为政府的主要责任,这是云南高原湖泊治理的问题,也是整个国家环境保护问题的症结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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