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德国家庭在中国的传奇故事

黄志强/文

1900年，受唐山细敏土厂(启新洋灰公司前身)聘请，徳国地质专家汉斯-昆德和夫人来到中国唐山，汉斯-昆德就任唐山细敏土厂总技师。从此，昆德夫妇开始了在唐山的工作和生活，昆德夫妇在唐山生育二儿一女，长子卡尔-昆德，次子奥特-昆德。随着岁月流逝，这个正直、友善的德国家庭在中国留下无法磨灭的传奇故事。

汉斯-昆德，德国汉堡沙滩村人，生于1870年，是一位很有造诣的地质工程师。1900年，受聘于唐山细敏土(水泥译音)厂。同年，由于开平矿务局(开滦矿务局前身)被英国资本家骗占，细棉土厂也落入英国资本家之手。正直地汉斯-昆德保存了细棉土厂的档案资料，并断然拒绝了英国资本家重金收买，将档案资料交给了开平矿务局会办、实业家周学熙。1906年，在汉斯-昆德的帮助下，周学熙将细敏土厂从英国资本家手中收回自办，并更名为唐山启新洋灰公司，并聘请汉斯-昆德为总工程师。

后来，周学熙在其《自述年谱》中写道：“彼昆德者，即化验洋灰成功一节，已于启新有生成莫大之德，况又有保护之功” “使昆德者当日不携出或私授英人，则此产早与矿产同入开平掌握中矣。所以未蹈复辙者，昆德之功不可没” “余恐此轶事(指交出档案要据)后知人无从考悉，特表而出之，以告来兹”。从这几段文字中可以看出汉斯-昆德对细棉土厂成功收回所做的贡献。

1908年，京张铁路总工程师詹天佑称马牌水泥为“上品”。 1911年，启新生产的“马牌”水泥经英国亨利菲加公司和小吕宋科学研究会试验，其细度、强度、凝结、涨率和化学成分均超过英、美两国的标准，同年，启新水泥获意大利都朗博览会优等奖。1912年，启新洋灰公司向美国洛杉矶出口水泥1万余桶。这是我国第一次出口水泥。1914年4月，接管了湖北水泥厂。1915年，启新水泥获巴拿马太平洋博览会头奖，农商部国货展览会特等奖。到1919年，启新在国内市场所销售的水泥占全国总量的92.02%。1935年启新又在南京投资建造了江南水泥厂。

汉斯-昆德作为启新磁厂的管理者，引进德国陶瓷生产工艺、聘请德国陶瓷专家指导生产陶瓷制品，从而带到了唐山陶瓷工业的发展，开创了中国陶瓷工业化的先河。

唐山启新洋灰公司附属启新磁厂(唐山陶瓷厂前身)是中国最早使用电力、进口陶瓷机械设备和先进的注浆、贴花生产工艺，采用近代工业的管理方法进行经营管理的陶瓷厂，在国内首创多项陶瓷新工艺、新技术，并开发生产多项新产品，为中国建筑卫生陶瓷工业奠定了基础。启新磁厂作为中国陶瓷工业化的发祥地，在中国近代陶瓷工业发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1914年，启新洋灰公司经理利用启新洋灰公司老厂生产缸砖、铺地砖、缸管、电瓷、日用瓷等陶瓷制品。由于初期生产的日用瓷为手工制坯，生产能力较低。瓷器装饰只有用国产青花料绘制的简单纹饰，外观粗糙，胎釉灰暗，又是启新洋灰公司生产，被称为“洋灰瓷”。该厂生产数年之后，由于经营不善，产品滞销，启新洋灰公司有意停止陶瓷生产。为此时任启新洋灰公司总工程师的德国人汉斯-昆德对唐山本地陶瓷原料进行了考察化验，认为唐山有着丰富的陶瓷原料，陶瓷生产在华北尚能发展，他提议继续进行生产。

1915年，启新洋灰公司生产的缸砖、铺地砖、缸管等产品荣获巴拿马太平洋博览会金奖。

1923年，启新磁厂为提高生产效率，由德国引球磨机、泥浆泵、选磁机、电磁压机等陶瓷生产机械设备生产陶瓷制品。启新磁厂1924年生产出中国第一件卫生陶瓷。

1925年，启新洋灰公司决定启新陶瓷生产与公司脱勾，由汉斯-昆德租赁包办，独立经营，陶瓷厂命名为“启新磁厂”，为启新洋灰公司附属厂。启新磁厂为提高产品质量，汉斯-昆德聘请了德国陶瓷专家魏克来厂工作，并利用从英国、德国购进部分优质陶土，白色透明釉配方和彩绘原料，对唐山本地陶土进行改良，几经改进烧制出胎骨坚硬，色泽较白，釉面光润，几无吸水性的瓷器制品，改变了唐山“洋灰瓷”的面貌，这是唐山陶瓷生产技术的一次重大改进，从此唐山开始正式生产瓷器。同年，启新磁厂首次从德国引进透明白色釉配制方法，在唐山最早使用釉下彩装饰工艺生产日用细瓷。

1927年，启新磁厂开始生产彩色铺地砖和内墙瓷砖，并承办出口业务，成为我国第一家生产彩色瓷砖的陶瓷企业;同年，启新磁厂生产的卫生瓷开始出口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国家和地区。

1930年，启新磁厂研制使用古杂色釉和窑变釉生产艺术瓷获得成功，成为唐山最早的艺术瓷生产厂家。

启新磁厂是我国最早试制成功生产高低压电瓷、化学瓷的企业，国产电瓷、化学瓷打破了国外进口电瓷、化学瓷在中国市场的垄断。据《唐山近代史纲要》记载：上世纪30年代，唐山窑陶瓷制品是随开滦煤炭，启新水泥一起出口到国外的。启新磁厂利用进口陶瓷机械设备、花纸和先进的注浆工艺，生产出我国第一件出口贴花瓷器，它标志着中国陶瓷生产实现工业化生产的开始。在启新磁厂的带动下，唐山窑其它瓷厂积极效仿使用电力机械、注浆工艺生产陶瓷制品，极大地提高了生产效率，唐山陶瓷生产进入了一个工业化大发展的时代。

1936年2月28日，汉斯-昆德在唐山辞世，终年66年。

1936年3月1日出版的《唐山工商日报》报道了汉斯-昆德生前对唐山水泥和陶瓷工业发展的贡献，并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原文摘录于下：

“有功于工业之德人

昆德博士遽归道山

生前对水泥资料多有发明

本市启新磁厂厂主昆德博士，系德国人，曾随启新洋灰公司总经理李希明来唐创办洋灰公司，在唐采勘矿石，制炼水泥。卒因该民对地质矿务各科，学识丰富，物理化验，尤有高深经验，本市洋灰业有今日之发达，昆氏之力居大。后复以本市所产矸子土泥化验，制造磁料，逐有启新磁厂之成立。本市磁器之出产，又昆氏之力也。现经营的启新磁厂，除家常用具外，所制之磁砖、电料、卫生器便器等，无不与舶来品相伯仲，且价值较舶来品过廉，故能畅销各埠。昆氏对唐埠生产有莫大之功绩...... ”

汉斯-昆德去世后，由他的次子奥特-昆德继续经营管理启新磁厂。奥特-昆德毕业于德国陶瓷专业学校，有着独到地企业管理经验，在他的经营管理下，启新磁厂生产工艺、技术水平得到了显著提高，企业规模进一步扩大。1939年，启新磁厂出口的陶瓷产品由德商美最时洋行包销，销往菲律宾、印度、泰国、南洋群岛、台湾、香港等国家和地区。1943年，是启新磁厂陶瓷生产鼎盛时期，陶瓷工人达到500多人。

笔者收藏的一件启新磁厂出品的青花釉里红双耳盘，它口径约19厘米，高约6厘米，竹节状双耳，造型优美。瓷盘外侧装饰有双面青花釉里红嘉禾纹饰，外底有青花英文字母“V”字款。瓷盘造型和纹饰具有明显的西洋特色，是德国陶瓷专家魏克利用启新磁厂从德国引进的陶瓷生产设备、彩绘原料、装饰工艺制作的陶瓷艺术珍品，存世量极少。这件青花釉里红双耳盘是近代我国手工作坊式陶瓷生产向工业化生产发展以及中西陶瓷文化交流的一个历史见证，同时也见证了汉斯-昆德对唐山陶瓷工业发展的贡献，是研究唐山陶瓷艺术发展史的重要实物资料。

汉斯-昆德的长子卡尔-昆德，又名：卡尔-京特(德语：Karl Günther译音)。卡尔-昆德1903年生于唐山，1933年，他毕业于德国柏林工业大学并获工程博士学位后，回到唐山任启新洋灰公司水泥工程师。

1937年，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前夕，启新洋灰公司新筹建的江南水泥厂已经运转试制成功。因为水泥厂建设过程中购买了丹麦和德国的设备，公司董事会于是商请丹麦FL史密斯公司代表来厂，同时派卡尔-昆德以德国禅臣洋行的工作人员到南京保护工厂，对外宣布这个厂是丹德合资的，希望借助德国与日本的盟友关系，以及丹麦的中立国地位来保护工厂。

FL史密斯公司上海分公司派了辛德贝格作为公司代表。卡尔-昆德11月由唐山出发，带着日语翻译颜柳风12月1日到达上海。同辛德贝格会合后，于1937年12月4号到达江南水泥厂。此时日军已经包围南京，卡尔-昆德等人到江南水泥厂的第一件事，就是连夜叫裁缝赶制德国和丹麦国旗，并将两国国旗挂在工厂门前及厂区周围。

当时，江南水泥厂外侧有一道有刺的篱笆墙，宽一尺;还有一条约10米宽的护厂河。大屠杀灾难发生后，难民蜂拥而至，昆德和辛德贝格决定把这些难民收容下来。他们设立了一个工厂保护区，门口还挂上了一块牌子，写着“德丹合营江南水泥厂，受大使馆保护”。由于启新洋灰公司已经把准备投产运营费用拨到了江南水泥厂，水泥厂成为难民营后，卡尔-昆德等人就靠这些资金维持难民营的运转，包括为受伤的国民党军人治疗，难民最多时达3万多人。日本士兵经常会来厂骚扰，昆德和辛德贝格这时会出来挥舞旗帜，通常情况下日军士兵就会很快离开。有时日本士兵一天来几次，昆德和辛德贝格一直跟他们周旋，保护着江水泥厂里的难民。在日军南京大屠杀血腥的日子里，江南水泥厂里的难民没有人被日军杀害，这与南京栖霞寺难民营和城内的25个难民收容所相比，这是个奇迹。

南京栖霞寺难民营长老所写的《以人类的名义，致所有与此有关的人》的信件，就是由卡尔-昆德译成德文，然后再由辛德贝格送到德国西门子公司南京办事处经理拉贝手中的。不久以后，美国的《密勒氏评论报》在报道中引用了这封信的内容，向全世界公布了日本的暴行。

卡尔-昆德的善举得到超越国界的红十字会的认可，就连与日本结为“轴心国”的德国也嘉奖了卡尔-昆德的义举。1939年3月，德国红十字会为感谢和表彰卡尔-昆德在南京的特殊功绩而授予他红十字二级荣誉勋章。

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中国对德国宣战。此后，卡尔-昆德遭遇了一段他在中国最灰暗的日子。1945年9月，江南水泥厂写信给当时的民国政府，为卡尔-昆德在抗日期间为保护中国难民做出的贡献提供了证明。1945年12月，当时的南京市政府批示允许卡尔-昆德继续留在江南水泥厂。

1950年，卡尔-昆德和他的家人一起离开中国回到故乡。1987年这个出生在中国并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年的德国人在他的故乡去世。

辛德勒：德国战争中一个在纳粹魔掌下挽救了很多犹太人生命的德国商人，他成为了一种象征，闪耀着人性的光辉。人道主义的英雄卡尔-昆德被人们称为南京“辛德勒”。《中国青年报》高级记者戴袁支先生历经数年奔波考证，揭开了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中这段鲜为人知的尘封已久的历史，意义非凡。同时，也使这个德国家庭在中国的传奇故事更加完整。

据2002年07月21日《中国青年报》报道，受中国青年报委托德国一家中国企业的经理金存桐先生，几经周折，在德国找到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见证人卡尔-昆德博士的亲属卡尔-昆德夫人。回国带来了卡尔-昆德的一些遗物，其中，1939年3月德国红十字会为感谢和表彰京特的“特殊功绩”而授予他的红十字二级荣誉勋章及证书，以及南京沦陷前夕，卡尔-昆德赴南京时德方发给他的《通行证明》，具有相当的文物价值。此次，由金存桐先生从德国卡尔-昆德夫人那里带回国内的还包括卡尔-昆德本人的博士证书、望远镜、探矿的专业手杖等遗物。这些文物己保存在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

2002年04月06日，应南京市对外友好协会邀请，专程从德国赶来的卡尔-昆德夫人伊迪斯-昆德，向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捐赠了41幅见证“南京大屠杀”史实的图片拷贝，为深刻揭露侵华日军暴行、全面研究南京难民区历史提供了珍贵史料。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朱成山馆长在捐赠仪式上说：“1984年去世的卡尔-京特(卡尔-昆德)先生，生前一直珍藏着南京大屠杀期间拍摄的41幅照片，这些由外籍证人保留的历史资料，对进一步揭露南京大屠杀的历史真相，批驳日本右翼势力否认侵略历史的丑恶行径提供了有力的证据。”

一个德国家庭，昆德父子在唐山，在南京，为中国人民做出的贡献，中国人民不会忘记。

汉斯-昆德

启新洋灰有限公司东门

启新洋灰有限公司“龙马负太极图”水泥商标

(黄志强藏品)

唐山启新洋灰公司铁桶装水泥装车待运

1904年启新水泥荣获美国圣鲁意赛会头等奖

1915年，启新水泥获巴拿马太平洋博览会头奖奖状

1908年，京张铁路总工程师詹天佑称马牌水泥为“上品”

1925年，唐山启新洋灰公司建厂30周年，蒋介石题词

启新磁厂工人生产彩色铺地的情景

中国最早的彩色铺地砖

(黄志强藏品)

中国最早的彩色内墙瓷砖

(黄志强藏品)

启新磁厂产品陈列室

德国陶瓷专家魏克作品：青花釉里红双耳盘

(黄志强藏品)

左为卡尔-昆德，右为颜柳风

(中日网，戴袁之提供)

卡尔-昆德所持通行证明

(中青网资料图片)

卡尔-昆德所获德意志红十字二级荣誉勋章及证书

(中青网资料图片)

卡尔-昆德的探矿专业手杖

(中青网资料图片)

2002年4月4日，卡尔-昆德夫人在南京机场

(中青网资料图片)

2009年11月20日，德国汉堡市郊卡尔-昆德夫人家中，中国青年报记者戴袁之向卡尔-昆德夫人赠送《南京大屠杀史料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