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旱之下城与乡

  长江中下游干旱成为众所关注的话题。这样的话题,总是突然出现的。2009年的华北大旱如此,2010年的西南大旱也是如此。   当话题出现的时候,情况已经令人震惊:千湖之省已有1300座水库在死水位运行,洪湖最深只有30厘米,鄱阳湖湖底可跑汽车,洞庭湖区多地早稻绝收,洪泽湖低水位300年一遇,江苏降水减少70%。   在此之前,发展中的旱情无人知道。没有人知道,媒体没有报道。如果情况不令人震惊,媒体将继续不作报道。   这是传播的选择。数千万人受旱无法种植和养殖,数百万人受旱饮水困难,那只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传播价值不如明星在遥远的红地毯上斗嘴。传播就是销售,阅读就是消费。苦难是只有令人震惊才有消费价值的,日常的苦难只是个人能力不足的证据,震惊线下的苦难是个人的事情。而娱乐性则是一般的消费科目。   苦难成了一个消费对象,按照消费的可能性而选择。哪些苦难将被报道,哪些苦难将不被报道,传播在按需定制,同情与关切在一般生活里逃逸,在震惊之时貌似醒来,但其时这仍然可以归于即时消费,因为我们可以预期,当苦难再度离开传播,那么同情与关切也将同时离开,干旱如同没有发生,或者干旱中如同没有人无奈叹息。   在1300座水库死水位运行的消息之前,湖北的旱情一直在发展,抗旱在持续进行。我还知道,家乡的农民无法插秧、无法养鱼,这意味着他们的收成将会成问题。然而,他们的收成只与他们相干,经济上来说,一些农民不能获得收益实在于国民经济无足挂齿。直到现在,干旱的定性仍然只是“局部”。   干旱真的只是在“局部”。哪怕出门十里就是无法耕作的土地和无法养殖的鱼塘,我们却是没有干旱的,因为我们只有停水与不停水的概念,而没有干旱还是洪涝。只要自来水管里能够出水,干旱就完全可以视为没有发生。洪旱是农村的专利,当我们居住在城市,那么一根自来水爆裂就比千里赤地更令我们关注。   城市文明是整体性的优势,农业文明是整体性的哀歌。对城市来说,着衣指数的意义超过干旱指数,娱乐价值的意义超过灾情信息。我们在城市里,我们就站在了优势一边;而社会的现实逻辑是如果你站在了劣势方面,那么你就可以而且似乎应该被忽略。居住在乡间,就只能独自而默默地忍受干旱。   不止是默默忍受而已。文明视野下,“农业仍然靠天吃饭”的结论,还意味着落后性,而人因为落后而不幸,带有“咎由自取”的色彩。“靠天吃饭”不具有生态美学的意义,尽管它跟“天人合一”其实差不多。城市当然不是靠天吃饭的,自来水管里灌注着工厂生产的水,供应稳定;如果缺水,还可以数千里调用,工程宏伟。我们可以拦河筑坝,可以千里调水,可以改造山河,可以视发电之需而决定水是蓄是放,这些都属于城市保障体系。乡村之所得又是什么呢?水资源被控制、被征集、被调用,水环境被恶化,给排水设施年久失修,而且最终被鄙视:“靠天吃饭”。   “千湖之省”,这是一个多么具有诗意的说法,现在却正在干旱之中。当这里的水资源被控制与征调时,是否考虑过水生态、水环境的后果,是否考虑过干旱的几率与可能达到的程度?多水为害,不如利便发电;富水有余,不如调给不足,然而,干旱了怎么办呢?   这些大概也只能问问而已。干旱会缓解的,令人震惊的干旱会过去的,那样,我们就一切如旧,继续关心红地毯上的斗嘴与衣妆,继续在自来水管拧开就行的生活中赞颂乡野的“天人合一”,同时,无视那些“靠天吃饭”的人们。   实际情况是,“天人合一”,只是城市体系下一切得以工厂化、人工化保证的人们,写下的关于自然想象的抒情诗;真正处在“天人合一”处境下的人们,则不时要面对“靠天吃饭”的困境,甚至,在保证城市体系之前提下,“靠天吃饭”只是靠着恶化了天道去吃饭。   这不是关于城市体系的控诉,而只是说出一种事实。城市是文明的胜利者,农村能够指望的,大概只是胜利者的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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