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的伟大与悲哀_我在霞村的时候_中贞贞形象分析

语言 文学

重庆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 2010年第24卷第7期

Journa l o f Chongqi ng U niversity of T echno logy(Soc ial Science) V o. l 24N o . 72010

女性的伟大与悲哀

! 我在霞村的时候∀中贞贞形象分析

吴佳楠

(西南交通大学艺术与传播学院, 成都 610031)

摘要:! 我在霞村的时候∀是丁玲的一部倍受争议的作品, 尤其表现在对主人公贞贞的评价上。贞贞这一形象体现了女性的伟大, 更展示了女性的悲哀与尴尬处境。关键词:贞贞; 女性; 伟大; 悲哀

中图分类号:I246. 7 文献标识码:A 丁玲是现代文学史上极具特色的女作家, 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生经历和复杂的创作, 使她成为现代文坛一个独特的个体存在。评论界对丁玲的认识及对其创作的研究也是褒贬不一, 仁者见仁, 智者见智。但综观丁玲的作品, 对女性经验的体察、对中国不幸妇女的爱、对妇女解放问题的深刻思考, 是丁玲创作的一个显著特点, 也是缠绕在她心中难解的结。她的短篇小说! 我在霞村的时候∀着意刻画了在战时非常态的生存环境里一位心灵遭受严重创伤的农村年轻姑娘的形象。

这部作品讲述了发生在抗日根据地霞村里的一个名叫贞贞的女孩的故事。贞贞先是不幸被日军掠去沦为#慰安妇∃, 后来受共产党指派借助其特殊的身份为抗战工作获取情报。但回村后人们对贞贞的态度是轻视、不屑、指责, 这使贞贞在身体的伤痕累累之下更添了一层心灵屈辱。由于丁玲笔下女性形象的那种特殊魅力、丰富而深刻的内心以及作品内蕴的挑战性, 作品问世以来就倍受读者和批评界的关注。冯雪峰认为:#! 我在霞村的时候∀, 作者所探究的一个%灵魂&, 原是一个并不深奥的, 平常而不过有少许特征的灵魂罢了; 但在非常的革命的展开和事件的遭遇下, 这在落后的穷乡僻壤中的小女子的灵魂, 却展现出了她

贞贞是一个性格开朗、内心纯洁, 对生活充满了热情和追求的农村少女。#五四∃个性解放、婚姻自主的民主新风, 吹进了她的心田。她热烈地爱着磨房小伙计夏大宝。当父母因夏大宝家境贫寒而执意要将她许给西柳村的一家米铺小老板作填房时, 贞贞为了反抗这包办婚姻, 毅然决定进教堂当修女。这里, 我们看到了一个有理想、有追求、有胆识、不势利、敢于挣脱封建桎梏的少女形象, 也看到了一颗晶莹剔透的心和那珍珠般纯洁的灵魂。

在教堂不幸被日本鬼子带走后, 贞贞没有成为所谓的#烈女∃, 也没有成为#刘胡兰∃, 而是#硬着头皮, 挺着腰肢过下去∃。用华夫的话来说:#这文章编号:1674-8425(2010) 07-0111-04的丰富和有光芒的伟大。这灵魂遭受着破坏和极大的损伤, 但就在这破坏和损伤中展开她的像反射于沙漠上面似的那种光, 清水似的清, 刚刚被暴风刮过了以后的沙地似的那般广; 而从她身内不断地生长出新的东西来, 那可是更非庸庸俗俗和温温潡潡的人们所再能挨近去的新的力量和新的生命。∃[1]

一

收稿日期:2009-04-29

作者简介:吴佳楠(1976 ), 女, 河南新县人, 硕士研究生, 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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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个丧失了民族气节、背叛了祖国和人民的寡廉鲜耻的女人。∃[2]对于弱国子民贞贞, 她是无辜的, 一个十七八岁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子, 对#生∃的渴望是作为自然人最素朴的本性, 也昭示了作为#人∃对#生命∃的敬畏与热爱, 我们岂能因漠视生命而将其谴责? 从某种角度来说, 这正显示了贞贞的不凡与伟大。贞贞就像在夹缝中生长的一株小草, 从她身上我们可以看到生命勃发的力量和面对逆境的坚韧与顽强。况且, 贞贞并不是一个忍气吞声、任人宰割的羔羊, 当她#同咱们自己人有了联系, 就更不怕了。∃贞贞后来回忆时说:#我看见日本鬼子在我捣鬼以后, 吃败仗, 游击队四处活动, 人心一天天好起来, 我想我吃点苦, 也划得来, 我总得找活路, 还要活得有意思, 除非万不得已。∃[3]可见, 她是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向侮辱她的强盗报仇雪恨, 大胆地承担起危险而艰巨的传送情报的任务。贞贞的挣扎和反抗, 显示了中国被压迫妇女受压抑、被践踏而不甘屈服的美德。如果说她被掳的遭遇令人同情的话, 那么之后的忍辱负重, 就是值得尊敬的了。作者之所以替人物取名#贞贞∃, 我想其内涵必定是丰富而深刻的。就在她染上性病几乎面临死神时, 贞贞在一天夜里咬着牙#走一步痛一步∃来回走了三十里路, 把一个极其重要的消息送回村中。透过这种勇气和坚韧的毅力, 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普通劳动妇女从灾难和伤痛中奋起, 执著追求生命价值的贞洁的灵魂。

当贞贞拖着重病的身体, 带着对新天地新生活的无限憧憬回到亲切的家乡 霞村时, 她发现周围的人们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自己, #就说这村子的人吧, 都把我当一个外路人, 有亲热我的, 也有逃避我的。再说家里几个人吧, 还不都一样, 谁都偷偷的瞧我, 没有人把我当原来的贞贞看了。∃面对乡亲们鄙视的目光和流言蜚语、父母的冷淡与隔膜, 身心俱已受到极大摧残的贞贞, 此刻又承受着来自乡亲们新的更加致命的精神刺伤。这是怎样的一种尴尬窘迫的处境, 这又是怎样的一种残酷沉重的打击, 对于贞贞这样十八岁稚嫩的身心, 她能够承担吗?

在叙述者#我∃的眼中, 贞贞是带着笑声出场的, 并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阴影把她的眼, 的眼睛, 那眼珠却被灯光和火光照得很明亮, 就像两扇在夏天的野外屋宇里洞开的窗子, 是那么坦白, 没有尘垢。∃从贞贞的眼神里, #我∃发现了贞贞的精神状态:坦白, 没有尘垢; 从贞贞的话语#我喜欢∋∋南方女人都能念很多很多的书, ∋∋我愿意跟你学∃中, 我们看到了贞贞的乐观和上进; 从#我为什么要听她们的话∃的抗争以及她的到#大地方, 学校多, 什么人都可以学习的∃的地方去的选择, 我们窥见了贞贞自觉的女性独立意识。

身心遭受残酷凌辱和损害的贞贞, 没有破罐破摔, 没有屈从村人及父母的意愿, 没有接受大宝的求婚, 而选择出走的方式对不公平的命运进行抗争。她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与怜悯, 她需要的是人们内心对她真正的理解和对她做人尊严的认同。作为女性的代表, 贞贞是伟大地, 她那从非人的侮辱与磨难中挣扎着向上向善向美的倔强不屈的灵魂和那百摧不折的生命力, 令人震撼。作者通过这一女性形象的塑造, 揭示了深刻的社会现实问题。王蒙曾经说:#少年时代我读了! 我在霞村的时候∀, 贞贞的形象让我看傻了, 原来一个女性可以是那么屈辱、苦难、英勇、善良、无助、热烈、尊严而且光明。∃[4]少年的王蒙从丁玲那里发现了女性并从而发现了自己, 这么多有着强烈情感意义的形容词赠与一个短篇中的人物, 已经说明了丁玲的胜利。

二

然而, 贞贞为什么会陷入这样一种生存困境? 这不仅是丁玲思考的问题, 也是我们每一位读者应该深思的。小说中的阿桂是这样说的:#做了女人真倒霉∃, #我们女人真作孽呀! ∃或许, 这句话正道出了女性的悲哀吧! 在我看来, 有以下几方面的原因。

其一, 都是性别惹的祸。我们很清楚, 失身于敌人的贞贞是不幸的, 但回家后受封建传统#名声∃、#贞操∃、#清白∃等观念毒害的父老乡亲对她的冷嘲热讽与轻蔑歧视, 恐怕是她更大的痛苦和不幸。杂货店老板之流对她恶语相向, 避之惟恐不及, #亏她有脸面回来, 真是她爹刘福生的报应∃, #这种缺德的婆娘, 是不该让她回来的∃。而,

吴佳楠:女性的伟大与悲哀

才看出自己的圣洁来, 因为自己没有被人强奸而骄傲了。∃她的父母也因为有人肯娶她而高兴万分, 急急地想把她推出家门。贞贞用自己的身体作了枪炮, 可想而知, 若是男性的话, 她定是人人羡慕的英雄, 定会获得极高的荣誉。可偏偏她是女性, 是女性就该如此! 我们很不解, 对一个以身体的被践踏为代价直接惠及国家民族、间接惠及乡亲的弱女子, 人们为何如此痛恨且欲置之死地而后快? #饿死事小, 失节事大∃, 这大约就是鲁迅所说的旧道德杀人的本质。从中国传统文化来看, 只有女人对男人的贞洁, 从来没有男人对女人的贞洁, 女人在性问题上始终处于被压抑的地位, 这对中国女人是极不公平的。同是女性的阿桂, 从她的反复感叹#作了女人真倒霉∃, #我们女人真作孽呀∃中, 可以看出她潜意识里对女性性别的歧视与对女性社会地位的不满和怨愤, 更不用说去探究女性在现实生活中的主体地位。传统的封建道德观是罩在贞贞头上的枷锁, 也是罩在千千万万中国女性身上的枷锁。小说体现了丁玲的女性意识以及对女性弱势地位的不平。

其二, 社会角色与人性的冲突。美籍华人学者梅仪慈在! 不断变化的文艺与生活的关系∀一文中指出:#她的肉体被战争双方野兽般地糟踏过, 一方利用她的肉体, 而另一方则把这作为搞到对方情报的手段。∃[5]贞贞最初被掳去时, 她的身体被日本人利用, 她成为鬼子发泄的工具, 这是女性的耻辱, 更是中国人的耻辱。后来贞贞跑回来过, 但她又回到了日本人那里, 她接受了边区政府的使命, 利用自己的身体为抗日战争服务。贞贞的身体又一次被利用, 这一次是国家、民族战争对贞贞肉体的利用。对于她们, 不管哪一种利用都是以她们肉体和人格的受伤害为代价, 革命中的女性#靠出卖自己的身体而获得某种%崇高的&利益, 女性的身体始终是一种可供交换、牺牲的资源∃, 对于女性自己而言, 她们只是工具, 没有自我可言。人, 首先是作为#个体∃的自我, 然后才是社会、国家中的#我∃。为了崇高的使命, 女性的身体被当作祭品献给敌人, 这不能不说是以民族的解放代替甚至抹杀人性的解放。我们不禁思考一个问题:革命的目的和意义是什么? 革命有没有保护女性? 革命有没有解放妇女? 有论者指出:#当113

为参与其中并为之%献身&的女人的行为提供相应道德支持的时候, 这种革命的合理性便应该受到责疑。∃[6]这不能不令人担忧, #女子救国∃的药方, 在中国这样一个注重贞操的国家, 又会给女性带来什么后果呢? 贞贞就这样陷入一种空前的孤独与尴尬处境, 这种境遇展示了特定历史条件下女性特殊的存在方式, 以及这种方式中女性自身的价值与国家利益、民族利益的冲突。

其三, 国民劣根性。批判#国民劣根性∃自鲁迅开辟这一传统以来, 一直便成为#五四∃新文学的主旋律和特征。丁玲受鲁迅影响很深, 在! 鲁迅先生于我∀一文中, 她曾说过:#他对于我永远是指引我道路的人, 我是站在他这一面的。∃[7]! 我在霞村的时候∀一文里, 乡亲们对贞贞的回来有多种议论, 其中#怕什么, 不也是人么, 更标致了呢。∃#有人告诉我, 说她手上还戴得有金戒指, 是鬼子送的哪! ∃#说是还到大同去过, 很远的, 见过一些世面, 鬼子话也会说哪∋∋∃这些话颇有意思, 村民们在鄙弃贞贞、视其为异类的同时, 心底却又滋生出了种种羡慕与嫉妒, 因为那些在于她们, 或许是一生都无法企及的梦想。同样遭受日军凌辱的贞贞与! 泪眼模糊中的信念∀中的陈老太太, 在当时人们眼中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形象, 陈老太太用自己的屈辱激发出村民的斗志, 贞贞是用实际行动实践着对国家民族战争的奉献。陈老太太得到的是乡亲们的同情与钦佩, 而贞贞得到的却是谩骂和诋毁。这其间究竟是什么原因? 难道就因为陈老太太是个老婆子而贞贞是一个十八岁的年轻女子? 青春是梦幻、充满诱惑的季节, 人们便不由得联想到与身体欲望有关的种种猜测, 这或许是中国人骨髓里难以去除的污水。丁玲在这里所要展示的, 不仅仅是封建意识, 还有人的劣根性。

其四, 女性自身的原因。贞贞这一形象之所以光彩照人, 不仅仅是因为她顽强的生命意志与革命献身意识, 更因为她自觉的女性独立意识。然而, 她的这种反抗仍然带有传统伦理价值观的烙印。当父母反对贞贞与自己相爱的人结合时, 她便跑到教堂去要做#姑姑∃, 不惜为爱殉葬。贞贞可以采取别的方式去努力争取自己的幸福, 怎么就如此轻易放弃? 贞贞后来对#我∃说:#总之, 是一个不干净的人了。既然已经有了缺憾, 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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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 还是被传统思想吞噬着, 她内心仍保持着对传统贞洁观的认同。贞贞的出走只是受人#安排∃, 她只是想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倘若没有#安排∃, 贞贞的出路又在哪里呢? 贞贞真的能#重新做人∃吗? 女性真正的自我意识就在于既对抗不公平的命运遭际, 又服从内心真实的召唤。她的最终走向远方, 与其说是对革命的憧憬, 不如说是对现实绝望后的逃避。也许丁玲看到了女性的生存境况, 对女性的真正解放感到绝望, 才知其不可而为之, 为贞贞设计了一个似乎是无限光明的未来, 从而最终从女性话语走向政治话语。

透过丁玲小说! 我在霞村的时候∀中贞贞这一形象的分析, 中国女性的崇高与伟大让人折服和惊叹, 而中国女性的处境与命运又如何不令人扼腕和担忧。在走向文明的现代化的今天, #贞贞∃的故事不会重演, 然而女性在解放途中还需要加强后天理性修养, 因为#女性的彻底解放不仅在于父权制文化的解构, 在于经济上的独立自主, 还在于自身文化人格中理性品格的融入。∃[8]单一的女性个体如何获得主体性, 获得自主和独特的支配自己行为的能力, 这是我们不能不思考的问题。

(责任编辑 魏艳君)

[1] 冯雪峰. 从! 梦柯∀到! 夜∀ ! 丁玲文集∀后记[C ]//

袁良骏. 丁玲研究资料. 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 1982.

[2] 华夫. 丁玲的#复仇的女神∃ 评! 我在霞村的时

候∀[N ].文艺报, 1958(3).

[3] 丁玲. 我在霞村的时候[C]//丁玲选集. 成都: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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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王蒙. 我心目中的丁玲[C]//杨桂欣. 观察丁玲. 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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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袁良骏. 丁玲研究资料[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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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顾晓玲. 政治视野下的女性关怀[J].名作欣赏, 2007

(12) :54.

[7] 丁玲. 鲁迅先生于我[C]//王晖. 丁玲文集. 长春: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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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王喜绒. 20世纪中国女性文学批评[M].北京: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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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G randeur andW oe ofW o m en

Co mments on the Character of Zhenzhen i n #The Days

W hen Iw as i n X ia V illage ∃by D ingli n g

WU Jia nan

(Co ll ege o fA rt and Communicati on , South w est Jiaotong U niversity , Chengdu 610031, China)

Abst ract :#The DaysW hen I w as in X ia V illage ∃i s a controversial work w ritten by D i n g li n g . The dispu tes are especially e m bodied i n the co mm ents on its heroine Zhenzhen . The character Zhenzhen reveals t h e grandeur of wo m en as w ell as the sorro w f u l and e m barrassi n g sit u ation o fw o m en . K ey W ords :Zhenzhen ; wo m en; grandeur ; w o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