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断尾求生"的战争艺术

必有损，损阴以益阳。 ——《三十六计·李代桃僵》

“断尾求生”的战争艺术

—— “李代桃僵”与折中心理

◇ “断尾求生”的战争艺术

壁虎是人们熟悉的动物，而且，壁虎断尾求生的故事也为人熟知：当壁虎被天敌咬住尾巴的时候，它往往会自断尾巴而得以逃生。其实，战场上也能见到这种“断尾求生”的战争艺术——

战国后期，越国北部经常受到匈奴蟾褴国及东胡、林胡等部骚扰，边境不宁。赵王派大将李牧镇守北部门户雁门。李牧上任后，日日杀牛宰羊，犒赏将士，只许坚壁自守，不许与敌交锋。匈奴摸不消底细，也不敢贸然进犯。李牧加紧训练部队，养精蓄锐，几年后，兵强马壮，士气高昂。公元前250年，李牧准备出击匈奴。他派少数士兵保护边寨百姓出去放牧。匈奴人见状，派出小股骑兵前去劫掠，李牧的士兵与敌骑交手，假装败退，丢下一些人和牲畜。匈奴人占得便宜，得胜而归。匈奴单于心想，李牧从来不敢出城征战，果然是一个不堪一击的胆小之徒。于是亲率大军直逼雁门。李牧已料到骄兵之计已经奏效，于是严阵以待，兵分三路，给匈奴单于准备了一个大口袋。匈奴军轻敌冒进，被李牧分割几处，逐个围歼。单于兵败，落荒而逃，蟾褴国灭亡。

在这场歼灭匈奴军的战争中，李牧使用了“断尾求生”的战

术——用小损失换得了全局性的胜利。这也是李代桃僵之计的奥

妙所在：“损阴以益阳”的“阴”指某些细微的、局部的事物；“阳”指带整体意义的、全局性的事物。所以，李代桃僵之计可概括为：在军事谋略上，如果要以某种损失、失利为代价才能最终取胜，指挥者应当机立断，以某些局部或暂时的牺牲为代价来保全或者争取全局的、整体性的胜利。这很像象棋比赛中的“舍车保帅”的战术。

春秋时期，晋国大奸臣屠岸贾鼓动晋景公灭掉于晋国有功的赵氏家族。屠岸贾率三千人把赵府团团围住，把赵家全家老小，杀得一个不留。幸好赵朔之妻庄姬公主已被秘密送进宫中。屠岸贾闻讯必欲赶尽杀绝，要晋景公杀掉公主。景公念在姑侄情分，不肯杀公主。公主已身怀有孕，屠岸贾见景公不杀她，就定下斩草除根之计，准备杀掉婴儿。公主生下一男婴，屠岸贾亲自带人入宫搜查，公主将婴儿藏在裤内，躲过了搜查。屠岸贾估计婴儿已偷送出官，立即悬赏缉拿。赵家忠实门客公孙许臼与程婴商量救孤之计：如能将一婴儿与赵氏孤儿对换，我带这一婴儿逃到首阳山，你便去告密，让屠贼搜到那个假赵氏遗孤，方才会停止搜捕，赵氏嫡脉才能保全。程婴的妻子此时正生一男婴，他决定用亲子替代赵氏孤儿。他以大义说服妻子，忍着悲痛把儿子让公孙许臼带走。程婴依计，向屠岸贾告密。屠贼迅速带兵追到首阳山，在公孙井臼居住的茅屋，搜出—个用锦被包裹的男婴。于是屠贼摔死了婴儿。他认为已经斩草除很，放松了警戒。在忠臣韩厥的帮助下，一个心腹假扮医生，入宫给公主看病，用药箱偷偷把婴儿带出宫外，程婴已经听说自己的儿子被屠贼摔死，强忍悲痛，带着孤儿逃往外地。过了十五年后，孤儿长大成人，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在韩厥的帮助下，兵戈讨贼，杀了奸臣屠岸贾，报了大仇。

为了保全赵氏孤儿的性命，程婴不惜以牺牲亲子为代价，这就是典型的“断尾求生”，这就是典型的李代桃僵之计。

不难看出，李代桃僵之计的核心在于舍小得大，在于权衡利

弊后作出的趋利避害的折中心理。

◇ 舍小得大的折中心理

古人言：两利相权取其重, 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是一种典型的折中心理。其中，“两利相权取其重”指人们在做出决策时, 在无弊皆利的特定条件下，经过权衡总是会选择利益大的方面；“两害相权取其轻”指人们在做出决策时，在无利皆弊的特定条件下，经过权衡总是会选择害处小的方面。所以，折中心理可以概括为：尽量以最小的损失换取最大的收益。

同“断尾求生”一样，“虎怒断足”也是折中心理的反映： 山间小路上，老虎踏进猎人设置的索套之中，挣扎了很长时间，它都没能使自己的脚掌从索套中解脱出来，眼见猎人一步一步逼近，老虎一怒之下，奋力挣断了这条被套住的脚掌，忍痛离开这危机四伏的危险地带。

老虎断了一只脚自然很痛苦，但是因此而保存了性命，则是一种明智的选择。这就是舍小得大的折中心理。

其实，生活中随处可见这种舍小得大的折中心理。

有这么一个题目常常用来考核司机：如果你驾驶一辆汽车在路上行驶，突然，汽车的刹车失灵了，如果继续前行就要撞人，想避开就必须右转，但是右转一定会撞到路边的槐树，这时怎么办？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急打方向盘撞向路边的槐树，因为两害相权取其轻，撞毁汽车总比撞死人好得多。

另有一个实例：作为综合工业产品、金融服务以及传播媒体各领域的工商巨人，美国奇异公司的辉煌战绩一直为人惊叹。但是，奇异公司取得巨大成功的奥秘在哪里呢？其中一个重要因素是：奇异公司贯彻了“断尾求生”的策略，比如前执行长威尔许曾经把许多业绩不在业界前两名的事业部门关闭。无疑，这是痛苦的决定，但是为了整体的利益，经营者必须当机立断，拿出勇

气做出决定。缺乏舍小得大的魄力，事业自然难以发展壮大。

李代桃僵之计的实施关键也在于舍小得大的折中心理。

在歼灭匈奴军的战争中，李牧以“舍小”为诱饵，即派少数士兵保护边寨百姓出去放牧，然后让匈奴人“成功”地劫掠一些人和牲畜。匈奴人占得便宜后，自然会麻痹大意，自然会被李牧牵着鼻子走。当然，“舍小”的目的是为了“得大”，即歼灭匈奴军，事实证明，当匈奴军轻敌冒进而被李牧分割几处后逐个围歼时，当蟾褴国遭遇灭亡的命运时，李牧的舍小得大战术取得了巨大成功。

相比起来，程婴用亲生儿子换取赵氏孤儿的性命则悲壮得多，但其实质依然在于舍小得大的折中心理。在程婴的眼里，亲生儿子固然重要，但在大义面前，这是私情；而且，赵氏孤儿是赵氏血脉的唯一继承人，倘若遭遇不测，赵氏血脉也就不复存在，相比起来，纵然亲生儿子被敌人杀害，但程氏血脉依然存在。所以，程婴做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决定——“舍小”即牺牲亲生儿子的性命以“得大”即保存赵氏孤儿的性命。

可见，舍小得大的折中心理其实是辩证处理“舍”与“得”之间关系的一种处世哲学和策略。

深究起来，“舍得”是佛家用语，拆开来读就是有“舍”才有“得”，原意是教导佛家的信徒们不要执着：舍的越大，得的才会越大。任何人都不是天之唯一骄子，不会什么好事都落在你头上而不用付出努力：想上大学，先要付出十年寒窗；想在事业上有所建树，就要舍弃众多游戏时间；想买房子，就要付出金钱；想得到别人的尊敬，就要放下你的架子，忘记自己的名声地位；在商业谈判中想获得自己的最佳利益，也不要忘记给对方一点甜头„„总之，没有投入，就不可能有产出。古人有言：“欲取之，必先予之”。这里，“舍”是前提，“得”是目的，“舍”的最终结果是为了“得”。因此，舍小得大的心理颇类似于日常生活中的一句俗语：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要想套住“狼”当然得舍

得“孩子”。

但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呈现在面前：舍得“孩子”就一定能套住“狼”吗？

◇ “舍小”就一定能“得大”吗

《三国演义》里记载了“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典故——

三国时，荆州地处西川与东吴之间，是兵家必争之地。当初，刘备窘迫时，向东吴“借”荆州以栖身，后稍有恢复，东吴便再三索要荆州，刘备当然不会把自己的惟一立足之地放弃掉，以各种理由再三推拖。东吴的大都督周瑜十分气恼，想用计取回荆州。 一天，听得刘备夫人新丧，周瑜顿时心生一计，对东吴大将鲁肃说：“刘备丧妻，必将续娶。我知主公有一妹妹，刚武英豪。可假意以招婿为名，赚刘备来东吴成婚。一旦他来，则囚入牢室。再派人去讨荆州以换刘备。他们必然交还荆州。之后，放与放、杀与不杀，不全凭我们随便处置了吗？”

鲁肃觉得这个计策甚好，便对吴主孙权说了此计，孙权也同意，于是派大臣吕范到荆州去做媒。

来到荆州后，吕范先对刘备表示慰问，然后就讲清来意：“人若无妻，就像房屋没了梁一样。所以我不避嫌疑，特来做媒。”接着就把东吴要招刘备为婿的事及此事对刘、孙两家政治、军事上的意义都认真诚挚地说出来。

刘备以年龄相差太大等理由婉拒，但孔明劝刘备答应这门亲事。

于是，在建安十四年冬十月（公元209年），刘备由赵云、孙乾陪同，进入吴国境地。刚到吴境的第一个城市南徐，赵云就命令随行的五百名士兵，一个个披红挂绿到市上购买各种婚礼所需要的物件，同时大肆宣扬刘皇叔要与孙公主即将成亲的消息。东吴百姓闻听，更代为传播，立时，这喜庆消息就传向吴国所属各

地。赵云又代刘备准备了丰厚礼品，教刘备主动拜访乔国老。 乔国老在吴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他的两个女儿，一个嫁给孙权的哥哥孙策，一个嫁给了周瑜！

刘备登门拜访，使乔国老大为开心，却又为如此大事自己这个“国老”却没有被告知而大为恼火。送走刘备后，便从南徐州赶到都城向孙权的母亲吴国太“兴师问罪”。

国太大惊：“竟有此事？”忙派人把孙权叫来质问。 孙权吓了一跳，没想到母亲已知此事。不得已，才向国太说出真情：不过是条计策，只为了把刘备骗到东吴，好以此要挟、讨还荆州，并不是真要把妹妹嫁给刘备。

国太一听更火了，大骂周瑜道：“你这个堂堂六郡八十一州大都督，怎么这样没出息？没本事取荆州，却用我女儿为名，使美人计！杀了刘备，我女儿就是望门寡，以后还怎么再嫁人？” 孙权平日孝敬母亲，此刻只能默默无声。

按照吴国太的吩咐，第二天，吴国太接见刘备。没想到，吴国太一眼就喜欢上了相貌堂堂、打扮齐整的刘备。紧接着，国太就为刘备与自己的女儿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周瑜闻听此事，懊恼不已。他又心生一计，要孙权软禁刘备于宫中，提供锦衣美食、音乐歌女，企图软化刘备志向，让他贪恋享乐，不思回荆州。然后，再伺机挑拨他与关张二人的关系，疏远他与诸葛亮的情感。最后，再用计夺回荆州。

于是孙权依计而行：修建豪华宫室与刘备夫妇居住；花木玩物，无所不尽其美艳珍奇；歌女、乐师均是色艺绝佳的人选；至于金玉锦绣、车马服饰，更是应有尽有、极尽丰厚。

刘备于长年战场奔劳间，猛入温柔富贵之境，果然乐而忘返，沉迷酒色之中。

赵云见状，甚忧虑，进见刘备：“今早接孔明来报，曹操起精兵五十万，杀奔荆州而来！军情十分紧急，请主公马上回荆州！” 刘备闻听荆州有险，大惊，但又舍不得离开孙夫人。赵云于

是有意地几次三番催促刘备。刘备更加为难，常面容悲戚。 孙夫人已探知内情，便果断地说：“大丈夫立世，不可只顾儿女私情，妾已是夫君的人，你无论到何处，我都跟你去！” 刘备很高兴，夫妻二人于是商定：以到江边祭祖为名，离开吴境，潜回荆州。

到了元旦，夫妻二人给国太拜年。之后，孙夫人代刘备说：“祖宗父母之坟在涿郡，想到江边，望北遥祭，以表人子之情。” “这是孝道。当然可以！”国太立刻答应。

于是，当天下午，刘备、孙夫人及赵云所带五百士兵，瞒着孙权，悄悄向长江岸边进发。

孙权得知刘备走脱，忙派兵追杀。周瑜惟恐刘备逃跑，也一直派兵在必经之路防守。结果，刘备前后受敌，被追兵团团围住，情势万分危险。

在这紧急关头，刘备来到孙夫人车前，流泪道：“备有几句心腹话，要告诉夫人。”接着，便把与孙夫人结婚的前后经历及周瑜、孙权以她为钓饵要谋杀刘备的全部阴谋告诉了妻子。之后，又十分真诚地表现出对夫人的爱恋之情。最后表示：若夫人不能帮自己脱离危险，则宁愿自杀在夫人面前。

孙夫人一听事情全部经过，大怒。由于夫妻情感很深，当然不会让刘备有丝毫危险，就把孙权、周瑜派来的人大骂一顿，喝令这些人让路，否则杀无赦！

这些人见公主发怒，不敢下手，就让开一条路，放刘备走了。 刘备死中逃生，来到长江边上。后面追杀兵又起：吴军将领新接孙权之令——宁可杀死亲妹妹，也不可让刘备逃走！正惊慌失措，江岸芦苇丛中，摇出二十多只船来。原来是诸葛亮专候在此，接刘备回荆州的！刘备大喜，上船与孔明相庆。

这时，上游又铺天盖地地冲来无数战船。原来，周瑜亲统水军截杀而来。

刘备在孔明指引下，弃船上岸，乘马疾行。周瑜只好也弃船

上岸。但水军少马，只好带少数兵力追杀刘备。不料，追至半途，一彪人马横向杀出，大将关羽，威风凛凛拦在面前。周瑜胆战心惊，慌忙败退。

周瑜逃得性命，回到船上。还没喘息平静，就听岸上刘备士兵大喊：“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这讥刺的叫喊刺耳地在周瑜周围长久不停歇。周瑜恼羞成怒，大叫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立时昏倒在地。

于是，周瑜为刘备娶亲，偷鸡不成丢把米，就成了流传至今的讽刺故事了。

在这场斗智斗勇的故事里，周瑜本想采取李代桃僵之计——“舍小”即舍弃孙夫人的名誉为代价以“得大”即收复荆州。不料，周瑜之计被诸葛亮识破，结果落得“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可见，“舍小”不一定能“得大”，要想避免“赔了夫人又折兵”，必须做到以下两点：

其一，隐蔽性要强。周瑜之计不可谓不巧妙，只可惜太露骨。其时，为荆州之事孙刘两家正闹得老大不痛快，当吴国提出将孙夫人嫁给刘备时，刘备及其军师诸葛亮焉有不警惕之理，因为这不明摆着“黄鼠狼给鸡拜年”吗？

其二，“舍”的“小”必须让对方觉得“大”，否则难以奏效。李牧与匈奴军对峙，最“大”的利益是战争成败，所以，当李牧用计让匈奴人“成功”地劫掠一些人和牲畜时，匈奴军欢欣鼓舞，以为得到了最“大”的利益即战争的主动权，所以他们会麻痹大意，继而中计而被歼灭。程婴与屠岸贾周旋，最“大”的焦点是赵氏孤儿，所以，当程婴设计让屠岸贾逮住“赵氏孤儿”时，屠岸贾认为大功告成而不再防范，终至被程婴复仇。相比起来，周瑜“舍”的“小”在刘备看来也很“小”，相比起领土争端和权力纷争来说，儿女私情岂能显“大”？所以，刘备不至于因“小”失“大”，周瑜之计落空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李代桃僵之计是着险棋，倘若不慎难免会贻笑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