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苏轼还是李白

  纵横笔墨,恣肆汪洋,诗人的生活是不可以细想的。曾经为李白如何生计问过老师,老师说:体会他精神就可以了,干嘛让他从云端走到地上呢?

  所以没敢想嫁李白。

  近代女子为文而名声最盛者,非冰心莫属,她曾评述最佳男人应“情”“趣”“味”兼备,寻常男子,能具其中之一已是难得,三者兼备者,真是少之又少。冰心认为梁实秋先生就是有“情”有“趣”有“味”的男子,我们对梁先生也非常欣慕,但是,历史上有一位古人,跟他相比,梁先生不过是小情小趣小味,而他,是真正的大情大趣大味。他,就是苏轼。

  先说“情”。人若无情,不如草木,一个人之可爱与可敬,全在于其之真情,才高如顾城,却以利斧劈死相濡以沫的妻子,这样的男人,为他心寒都来不及,想说爱他,确实不容易。中国古代的男人,把忠孝节义看得重于一切,与妻子的情谊,看得最淡,如《三国》《水浒》中的英雄好汉,以同性的眼光看去,确实值得钦敬,以异性的眼光看去,未免心中酸涩。所幸,苏轼是有血有肉的人,并非这样有义无情的英雄。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这是苏轼在妻子王弗去世后十年写下的悼亡诗。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本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谁料一朝弃我而去,从此幽冥隔世,轩窗凄然一面,醒来却是幽梦一场,隔着近千年的时光,我们仍能感受到词人无尽的悲痛。天不假年,苏轼先后三位王姓妻子,却都弃他而去,没有一人伴他走完生命的旅程。“不合时宜,唯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更思卿。”据说这是苏轼怀念最后一位妻子兼红颜知己王朝云而作,晚年丧妻,形单影只,潇潇暮雨,多少落寞与孤独,只向琴中倾诉。自古男儿,有几人似苏轼这般深情?

  再说苏轼之趣。据传,丞相王安石曾大发宏论:“四马为驷,天虫为蚕,古人造字,定非无义。”苏轼问:“鸠字九鸟,可知有故?”王安石欣然请教,苏轼答:“《毛诗》云:‘鸣鸠在桑,其子七兮’,连爷带娘,共是九个。”这样妙答,真让人不由大笑。

  据说苏轼有一妹,聪明才智不亚其兄。苏轼大胡须,长下颏,妹妹高额头,深眼窝。兄妹互相取笑嘻戏。妹妹笑哥哥:“口角几回无觅处,忽闻毛里有声传。”“去年一滴相思泪,至今流不到腮边。”哥哥笑妹妹:“未出庭前三五步,额头先到画堂边。”“几回拭脸深难到,留却汪汪两道泉。”兄妹对诗,何其有趣,民间还流传着许多苏轼制的妙谜,撰的趣联,巧答、逸闻。民间流传的东西虽夸张,却最见人的真性情,这些故事不见得件件真实,苏轼之机敏与幽默,由此却可窥一斑。

  一个人有情有趣,已是难得,但若无味,日日相守,终嫌其浅薄。我们且看苏轼的词――“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多么豪迈;“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多么俏皮;“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又是多么空�清幽。苏轼还是两宋第一位大书法家,其行书笔墨浓郁,不似王羲之行书的空灵优雅,不似颜真卿楷书的端正森严,也不似张旭草书的狂放飞舞。苏轼之书法有筋有骨,厚重洒脱,一如他的词句。苏轼不仅词文书法尽佳,流传至今的东坡肉,东坡肘子,更不知让多少人垂涎欲滴。词句好,是文学品味高;书法好,是艺术品味高;饮食讲究,是生活品味高。这样三味俱高的男人,请问世间有几?

  若能嫁于苏轼,花前月下,与他品诗论词,此乐何及!敛袖研墨,看他潇潇洒洒地写字,此乐何及!待他离去,仿他字迹,狗尾续貂,拊掌而笑,此乐何及!闲来无事,与他闲敲棋子,探讨食谱,此乐何及!羡慕朝云,嫉妒朝云,十二岁到苏轼身边,一守二十余年,不知朝云作何想,我却总觉得,她是世间第一幸福的女子。

  苏轼是值得一个女子用一生的时光相陪伴的男人,而李白,是值得一个女子用一生的时光去等待的男人。

  有个词“高山仰止”,在我心里,李白就是一座“仰止”的“高山”。 李白是一座这样的山,你站在他的脚下极目仰望,只见绝壁千仞,上接云天,飞鸟不可度,猱猿愁攀援,他俯瞰万物,傲视苍生。

  李白也狂,狂得天真可爱,不矫情,不造作,不无病呻吟,不故作深沉,爱就磊磊落落地爱,恨就不加掩饰地恨。他热情地拥抱自然,拥抱生活。流行到山中隐居,他就到山中隐居,皇帝闻名招他出山,他既不自命清高,作不屑状;也不受宠若惊,连夜写皇恩浩如荡的颂歌。而是“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在他看来,皇帝招他,是很自然的事情,没有必要感激涕零;从此可以实现“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愿望,他是高兴的,于是他就“仰天大笑”,让周围的人尽被他的快乐所感染。千载之后,每读此诗,都感受到他孩童一般纯真的感情。他曾千金散尽,官至翰林,但在他的诗歌中,对过去的富贵与荣华,却从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留恋,他今朝有酒今朝醉,尽情地享受生命的欢乐,绝不回顾与彷徨。

  他是唐人的骄傲,世间的奇品。嫁给李白的缺点是,你不可能将他留在你身边,哪个女子的魅力再大,也不会大过皇帝的权力,他敢“天子呼来不上船,自言臣是酒中仙” 。尘世间就没有东西可以束缚他、羁绊他。他是鸿鹄,不会因为一只雀而留在哪个树桠的巢里;他是游云,不会因为一株禾苗的招手就停顿下来,“谪仙”这个称谓最适合于他。也许,他本就不是尘世间的人,他是天地精华育成的种子,远古时,某位仙人的脚步从大地上迈过,将他遗失尘世的泥土里,千千万万年过去,遇到合适的阳光与雨露,他在尘世的土里开起花来,但他是仙品,尘世间的人、尘世间的事、尘世间的情,都会感动他,却都留不住他。

  他“笔落惊天地,诗成泣鬼神”,“酒酣挥洒翻河笔,险句能令鬼神泣,至今光焰照尘寰,一字堪赏双白璧”。鬼神夜泣,况我凡人。杜甫对李白念念不忘,恐怕不仅仅是友谊,更是对李白浪漫才华的敬仰。站在李白的面前,谁会不感到绝望!那种绝望啊,绝望得让人想缩到石头的缝隙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让泪水滋育起一朵花来,岁岁年年在路边招摇,只为诗人经过时,能往这里瞥一眼。瞥我一眼啊,我就化为漫天花雨,纷纷扬扬地落,盖满江河山川,瞬息灰飞烟灭,归于永恒的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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