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的乱伦绯闻和[醉翁亭记]背后的故事

欧阳修是宋代开创一代文风的文坛领袖,后人将他与韩愈、柳宗元和苏轼合称“千古文章四大家”,又与韩愈、柳宗元、苏轼、苏洵、苏辙、王安石、曾巩合称为“唐宋散文八大家”。欧阳修又是官员,是个政治家,官至翰林学士、枢密副使、参知政事。提到欧阳修,一般都会想到他的散文《醉翁亭记》,这篇散文的写作背景是宋仁宗时的庆历新政失败,范仲淹等人先后被贬官,欧阳修也被贬到滁州,到滁州的第二年写了这篇散文,这篇散文中写优美的山水风景,写寄情山水之乐,实际上蕴含着矛盾苦闷,苦闷不仅因为新政失败,政治失意,更因为陷入乱伦绯闻。

绯闻与他的外甥女有关。欧阳修的妹妹嫁给了张龟正,张龟正与前妻生了一个女儿,张龟正死后,欧阳修的妹妹带着张龟正前妻生的女儿张氏寄住在欧阳修家。张氏长大后嫁给了欧阳修族兄之子欧阳晟。欧阳晟任虔州司户,任满赴京述职,途中张氏与仆人通奸,事发后,被交到开封府右军巡院鞠勘。通奸案在开封府审理时,张氏说自己未嫁时和欧阳修有私情。《默记》记载:“欧公庆历间为谏官,大忤权贵。未几,以龙图阁学士为河北都运。公在河北,职事甚振,无可中伤。会公甥张氏,幼孤鞠育于家。嫁侄晟,晟自虔州司户罢,以仆陈谏同行,而张与谏通。按行营杂录云,晟之官至宿州,赴郡宴归,而失其舟,至京师捕得之,开封府勘事,梢人与晟妾通,晟妻知,欲笞之,反为妾诱,并与梢人通,与此异。事发,鞠于开封府右军巡院。张惧罪,且图自解免,其语皆引公未嫁时事,词多丑异。”一种说法是,张氏丑诋是受开封府尹杨日严威逼指使,开封府尹曾受欧阳修弹劾,此时乘机报复。俞文豹《吹剑续录》记载:“府尹承言路风旨,令张氏引公自解。”在张氏的妆奁中还发现了以欧阳氏名义购买田产的券契。

审案的军巡判官孙揆认为张氏的说法过于荒唐,只追究张氏犯奸事,不愿枝蔓牵连,宰相贾昌朝令三司户部判官苏安世复勘,又令内侍王昭明监勘。王昭明不久前奉命随欧阳修计度河北,欧阳修以与宦官同列感到羞耻,故宰相揣度王昭明一定会报复。不料王昭明颇为正直,对苏安世罗织的罪名持反对意见,他看见苏安世所写的案牍,大惊失色,说:“昭明在官家左右,无三日不说欧阳修。今省判所勘,乃迎合宰相意,加以大恶。翌日昭明吃剑不得!”苏安世听后也害怕起来,后来“张氏反异”,苏安世只好维持孙揆的原判,不敢再说张氏与欧阳修有私情,只弹劾欧阳修曾用张氏的资金买田产立户一事。宰相只得以“语连张氏之赀,券既弗明,辨无所验”为由,把欧阳修由河北贬到滁州,又把苏安世贬到泰州监税,王昭明降为寿州监税。《默记》记载:“军巡判官孙揆止劾张与谏通事,不复支蔓。宰相闻之怒,再命太常博士苏安世勘之。遂尽周张前后语案,又差王昭明监勘。盖以公前事欲令释憾也。公为河北转运,令内侍王昭明同往,相度河事,公言侍从出使,故事无内侍同行,臣实耻之。朝廷从之。昭明至狱,见安世所勘案牍,骇曰:‘昭明在官家左右,无三日不说欧阳修。今省判所勘,乃迎合宰相意,加以大恶,异日昭明吃剑不得。’按厚德录云:狱不成,苏云,不如锻炼。昭明曰:上令某监勘,止欲尽公道耳,锻炼何等语耶?安世闻之大惧,竟不敢易揆所勘,但劾欧公用张氏资买田产立户事。,宰相大怒。公既降知制诰知滁州,而安世坐牒三司取录问吏人不闻奏,降殿中丞泰州监税,昭明降寿州监税。”

欧阳修到了滁州后,给仁宗上谢表自辩:“伏念臣生而孤苦,少则贱贫,同母之亲,惟存一妹。丧厥夫而无托,携孤女而来归。张氏此时,生才七岁。臣愧无蓍龟前知之识,不能逆料其长大所为。在人情难弃于路隅,缘臣妹遂养于私室。方今公私嫁娶,皆行姑舅婚姻。况晟于臣家,已隔再从;而张非己出,因谓无嫌。乃未及笄,遂令出适。然其既嫁五六年后,相去数千里间,不幸其人自为丑秽,臣之耳目不能接,思虑不能知。而言者及臣,诚为非意,以致究究于资产,固已吹析于毫毛。若以攻臣之人,恶臣之甚,苟罗纤过,奚逭深文。”他在谢表中说,他生而孤苦,少则贱贫,同母之亲,惟存一妹。当年妹妹丧夫而无托,携孤女而来归,自己不能忍心拒之门外,况且也无法预料这位七岁的小女孩长大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当时帮她们买田产置房产也是人之常情。现在追究责任,实在是深文罗织。他说:“尝列谏垣,论议多及于贵权,指目不胜于怨怒,若臣身不黜,则攻者不休。”他迟早是要被贬黜的,只是未想到攻击者找寻的借口竟是丑秽之事。

欧阳修之所以会陷入乱伦绯闻,与一首艳词有一定关系,据说是欧阳修所作的《望江南》词被认为是欧阳修对外甥女张氏有非分之想的重要证据。《钱氏私志》记载说:“欧为人言其盗甥表云:丧厥夫而无托,携孤女以来归。张氏此时年方七岁,内翰伯见而笑曰:年七岁,正簸钱时也。欧词云:江南柳,叶小未成阴。人为丝轻那忍折,莺怜枝嫩不堪吟,留取待春深。十四五,闲抱琵琶寻,堂上簸钱堂下走,恁时相见已留心,何况到如今。”所说的内翰伯指钱勰,钱勰认为欧阳修的小词把七岁的张氏比作“叶小未成荫”的“江南柳”,欧阳修收养她是为了“留取待春深”。到了十四五岁出嫁的年龄,“恁时相见已留心,何况到如今”,可见欧阳修对自己的外甥女早有图谋。

杨日严、贾昌朝、苏安世之所以要用绯闻来整欧阳修,是因为欧阳修写了不少艳词,给人的印象是很风流好色。除了那首被当做乱伦证据的《望江南》,《钱氏私志》还提到了一首《醉蓬莱》:“欧知贡举时,落第举人作《醉蓬莱》以讥,词极丑诋。”《醉蓬莱》词写到:“见羞容敛翠,嫩脸匀红,素腰袅娜。红药阑边,恼不教伊过。半掩娇羞,语声低颤,问道有人知么。强整罗裙,偷回波眼,佯行佯坐。  更问假如,事还成后,乱了云鬟,被娘猜破。我且归家,你而今休呵。更为娘行,有些针线,诮未曾收啰。却待更阑,庭花影下,重来则个。”这首《醉蓬莱》写的是一对男女的偷情。如果出现在柳永这样的才子词人集中很正常,作者竟然是欧阳修这样的一代儒宗。像这样的词,在欧阳修的词集《醉翁琴趣外篇》中还有很多。如《系裙腰》:“水轩檐幕透薰风。银塘外、柳烟浓。方床遍展鱼鳞簟,碧纱笼。小墀面、对芙蓉。玉人共处霜鸳枕,和娇困、睡朦胧。起来意懒含羞态,汗香融。系裙腰,映酥胸。”再如《滴滴金》:“尊前一把横波溜。彼此心儿有。曲屏深幌解香罗,花灯微透。偎人欲语眉先皱。红玉困春酒。为问鸳衾这回後。几时重又。”《好女儿令》:“眼细眉长。宫样梳妆。靸鞋儿走向花下立著。一身绣出,两同心字,浅浅金黄。早是肌肤轻渺,抱著了、暖仍香。姿姿媚媚端正好,怎教人别后,从头仔细,断得思量。”《忆秦娥》:“十五六,脱罗裳,长恁黛眉蹙。红玉暖,入人怀,春困熟。展香裀,帐前明画烛。眼波长,斜浸鬓云绿。看不足。苦残宵、更漏促。”

宋人多认为这类轻薄浮艳之词为是他人伪托欧阳修之名而作。曾慥在《乐府雅词序》中说:“欧公一代儒宗,风流自命,词章窈妙,世所矜式。当时小人或作艳曲,谬为公词。”蔡绦在《西清诗话》中说:“欧阳词之浅近者,谓是刘辉伪作。”《名臣录》说欧阳修曾知贡举,为下第举子刘辉等所忌,于是刘辉作了《醉蓬莱》、《望江南》等词,说是欧阳修所作,以此来坏欧阳修的名声。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说:“世传辉既见黜于欧阳公,怨愤造谤,为猥亵之词。”

《宋史》记载:“嘉祐二年,欧阳修权知贡举。时士子尚为险怪奇涩之文,号‘太学体’。修痛排抑之,凡如是者辄黜。毕事,向之嚣薄者伺修出,聚噪于马首,街逻不能制。然场屋之习,从是遂变。”《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及试榜出,时之所推誉皆不在选。嚣薄之士候修晨朝,群聚诋斥之,至街司逻吏不能止。或为祭欧阳修文,投其家,卒不能求其主名置于法。然文体自是亦少变。”也就是在欧阳修主持的这次考试中,苏轼、苏辙、曾巩等被录取,而写险怪文章的刘几被黜。两年后,刘几改名刘辉,再次参加进士考试,竟然考中了状元,这次的考官还是欧阳修。沈括《梦溪笔谈》记载:“又嘉祐中,士人刘几,累为国学第一人。骤为怪嶮之语,学者翕然效之,遂成风俗。欧阳公深恶之。会公主文,决意痛惩,凡为新文者一切弃黜。时体为之一变,欧阳之功也,有一举人论曰:“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发。”公曰:‘此必刘几也。’戏续之曰:‘秀才刺,试官刷。’乃以大朱笔横抹之,自首至尾,谓之‘红勒帛’,判大纰缪字榜之。即而果几也。復数年,公为御试考官,而几在庭。公曰:‘除恶务本,今必痛斥轻薄子,以除文章之害。’有一士人论曰:‘主上收精藏明于冕旒之下。’公曰:‘吾已得刘几矣。’既黜,乃吴人萧稷也,是时试《尧舜性仁赋》,有曰:‘故得静而延年,独高五帝之寿;动而有勇,形为四罪之诛。’公大称赏,擢为第一人,及唱名,乃刘煇。人有识之者曰:‘此刘几也,易名矣。’公愕然久之。因欲成就其名,小赋有‘内积安行之德,盖禀于天’,公以谓‘积’近于学,改为‘蕴’,人莫不以公为知言。”欧阳修因刘几“骤为怪险之语”,耿耿于怀,不惜一再封杀他,没想到刘几改了名字,文风也改了,当时的试卷是密封的誊抄过的,直到录取后,欧阳修才知道他录的状元就是原来的刘几。南宋刘克庄写诗说:“董贾奇才无地立,欧苏精鉴与人同。安知李廌麾门外,不觉刘几入彀中。”刘辉知道前后内幕,难免不心存芥蒂,写艳词诬欧阳修以泄私愤,是可能的。

但据南宋孙奕《示儿编》记载,欧阳修和刘辉的并未交恶:“尝记前辈说欧公柄文衡,出《尧舜性仁赋》,取刘辉天下第一,首联句曰:‘世陶极治之风,虽稽于古;内积安行之德,盖案于天。’刘来谒谢,颇自矜,公虽喜之,而嫌其‘积’字不是性,为改作‘蕴’,刘顿骇服。”刘辉三十六岁就死了,没有做出什么业绩,但他的品德很好,他曾解官为祖母承重服、为族人置义田,为时人称道。王辟之《渑水燕谈录》记载:“丧其祖母,乞解官以嫡孙承重服。国朝有诸叔而嫡孙承重服者,自煇始。煇哀族人之不能为生者,买田数百亩以养之。四方之人从煇学者甚众,乃择山溪胜处处之。县大夫易其里曰“义荣社”,名其馆曰“义荣斋”。未终丧而卒,士大夫惜之。初,范文正公、吴文肃公皆有志置义田,及后登二府,禄赐丰厚,方能成其志,而煇于初仕,家无余资,能力为之,今士君子尤以为难。”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也载其事:“世传煇既见黜于欧阳公,怨愤造谤,为猥亵之词。今观杨杰志煇墓,称其祖母死,虽有诸叔,援古谊以嫡孙解官承重,又尝买田数百亩,以聚其族而饷给之。盖笃厚之士也,肯以一试之淹,而为此险薄之事哉?”以刘辉之为人,不可能伪造淫词以泄私愤。

陈振孙认为《六一词》中的鄙亵之词“当是仇人无名子所为也。”王灼《碧鸡漫志》说:“欧阳永叔所集歌词,自作者三之一耳,其间他人数章,群小因指为永叔,起暖昧之谤。”这种说法很有问题,在一个人的词集中混入这么多别人写的词是不可能的。而从欧阳修的性格和他青年时的经历看,这些艳词应该就是他的作品。

自古文人风流乃韵事,赵匡胤登上帝位以后,怕武将学他搞兵变,“杯酒释兵权”,从此重用文人,默许甚至鼓励官员享乐,享乐之风弥漫。欧阳修所处的宋仁宗时代,社会稳定,经济发展,为士大夫提供了享乐生活的条件。城市畸形繁荣,到处是秦楼楚馆,当时有官妓制度,歌妓陪酒时唱的歌大都是文人填的词。在如此世风士风影响下,欧阳修不能例外。欧阳修年轻时经常有狭邪之游,宋人洪迈《容斋随笔》引《孔氏野史》记载:“欧阳永叔、谢希深、田元均、尹师鲁在河南,携官妓游龙门,半月不返,留守钱思公作简招之,亦不答。”这是欧阳修任西京留守推官时的事。当时的西京留守是钱惟演,他对欧阳修比较赏识,欧阳修等年轻文人吃喝玩乐,他也能包容。钱愐的《钱氏私志》记载;“欧文忠任河南推官,亲一妓。时先文僖罢政,为西京留守,梅圣俞、谢希深、尹师鲁同在幕下。惜欧有才无行,共白于公,屡微讽而不之恤。一曰,宴于后园,客集而欧与妓俱不至,移时方来。在坐相视以目,公责妓云:‘末至,何也?’妓云:‘中暑,往凉堂睡着觉,失金钗,犹未见。’公曰:‘若得欧推官一词,当为偿汝。’欧即席云:‘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小楼西角断虹明,阑干倚遍。待得月华生,燕子飞来,栖画栋玉钩,垂下帘旌。凉波不动簟纹平,水精双枕,傍有堕钗横。’坐皆称善,遂命妓满酌,赏欧而令公库偿钗。”在洛阳的奢华生活,成为欧阳修最美好的回忆。后来他被贬官,还写道:“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欧阳修把这类词编入《外篇》中,并不期望传之后世,不料还是流传下来。

宋朝邢居实《拊掌录》记载:“欧阳公与人行令,各作诗两句,须犯徒以上罪者。一云‘持刀哄寡妇,下海劫人船’,一云‘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欧云:‘酒粘衫袖重,花压帽檐偏。’或问之,答云:‘当此时,徒以上罪亦做了。’”一次,欧阳修与人行酒令,每人各作两句诗,说自己想做的事,必须到犯罪判刑的程度。有人说“持刀哄寡妇,下海劫人船”,有人说“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轮到欧阳修,他却说:“酒粘衫袖重,花压帽檐偏。”朋友们大惑不解,他笑着说:“酒喝到这种程度,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赵令畤《侯鲭录》记载:“欧公闲居汝阴时,一妓甚颖,文忠歌词尽记之,筵上戏约,他年当来作守。后数年,公自维扬果移汝阴,其人已不复见矣。视事之明日,饮同官湖上,种黄杨树子,有诗留题撷芳亭云:‘柳絮已将春色去,海棠应恨我来迟。’后三十年东坡作守,见诗笑曰:‘杜牧之绿树成阴之句耶?’” 《后山谈丛》记载:“文元贾公守北都。欧阳永叔使北还,公预戒官妓办词以劝酒,妓唯唯。复使都厅召而嘱之,妓亦唯唯。公怪叹,以为山野。既燕,妓奉觞歌以为寿,永叔把盏侧听,每为引满,公复怪之。召问所歌,皆欧词也。”

宋代盛行狎妓宴游之风,文人官员宴饮游乐、亲近歌妓、追求声色,是很平常事。韩琦、司马光等都写过“别有寄托”的艳词。清代的昭梿在《啸亭杂录》中说:“数公皆天下正人,理学名儒,可知粉黛乌裙固无妨于名教也。”所以欧阳修被诬陷,主要还不是因为他早年风流,也不是因为他写的艳词,而是因为他性格太刚直,有时失于偏狭,得罪了很多人。俞文豹《吹剑四录》记载:“英宗谓欧阳修性真,韩公谓欧公性偏。”韩琦韩琦为宰相时,欧阳修与曾公亮同为枢密副使枢副,据强至《韩忠献公遗事》记载:“公谓欧与曾同在两府,欧性素褊,曾则龌龊,每议事,至厉声相攻,不可解。公一切不问,俟其气定,徐以一言可否之,二公皆伏。疾恶如仇、是非分明是优点,但过于刚直,不知变通,感情用事,就难免得罪人。

欧阳修知谏院时,主张裁汰昏贪,奖掖廉明,一年多时间内抨弹官员近70人次。欧阳修弹劾参政王举正“最号不才,久居柄用,柔懦不能晓事,缄默无所建明,且可罢之,以避贤路”;批评前宰相吕夷简“二十年间坏了天下。其在位之日,专夺国权,胁制中外,人皆畏之”;指责龙图阁学士李淑“性奸邪,自来朋附夷简,在三尸五鬼之数”;弹劾枢密使贾昌朝“禀性回邪,执心倾险,颇知经术,能文饰奸言,好为阴谋,以陷害良士”。欧阳修攻击的面太宽,反对新政的多为御史台官员,欧阳修上疏说:“近年台官无一人可称者。”

欧阳修性子太直,甚至得罪了自己的亲戚老师朋友。天圣八年晏殊知贡举,欧阳修赴试及第,晏殊算是欧阳修的老师,可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僵。晏殊任宰相,推荐欧阳修知谏院,欧阳修耿直刚烈,论事率直,有时“面折”,弄得晏殊很尴尬。晏殊荐举的凌景阳被欧阳修弹劾落职,“终生皆废”。由于政见不合,二十年间,欧阳修“足迹不及于宾阶,书问不通于执事”,后来虽有书信致问,晏殊只让门人代笔回了简函。欧阳修的第一位妻子姓胥,岳父胥偃在欧阳修考进士时给了很大帮助。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初,偃爱欧阳修有文名,置门下,妻以女。及偃数纠仲淹立异不循法,修乃善仲淹,因与偃有隙。”欧阳修第三任夫人薛氏的父亲薛奎有五个女儿,薛夫人是第四女,王拱辰先后娶第三、第五女,有“旧女婿为新女婿,大姨夫作小姨夫”的说法。天圣八年,欧阳修与王拱辰同科及第,王拱辰中了状元,给皇帝的谢表还是欧阳修代写的。在庆历新政中,两人的政治见解不一致。《邵氏闻见录》记载,治平四年,宋神宗即位,推恩行赏,百官各进官一等,已为吏部尚书的王拱辰按序应转仆射,身为参政的欧阳修表示反对:“仆射,宰相官也,王拱辰非曾任宰相者,不可。”以致王拱辰终生不至执政。

欧阳修妻子的堂弟薛宗孺曾推荐崔庠任京官,崔庠后来贪赃,牵连到已任淄州知州的薛宗孺,案子拖延未决,正赶上宋神宗登基,大赦天下,薛宗孺希望在中书执政的欧阳修会为自己说话,未料到欧阳修上书申明,不要因为薛宗孺是自己的姻亲而免罪,最终薛宗孺被免职。包拯也曾因失举而被贬池州,欧阳修为包拯说情,给宋仁宗上书,希望擢用包拯。薛宗孺是欧阳修的亲戚,又没有犯大错,又遇到大赦,欧阳修竟然不同意免他的罪,让人费解。有人认为欧阳修矫情而自私,清代史念祖就认为,赦免薛宗孺,不是欧阳修之力,也不是只赦免薛宗孺一人,天下都赦,薛宗孺独因欧阳修而不能赦,是损害别人而成全自己名声。宋代范镇在《东斋记事》中说:“议者以为永叔避嫌则审矣,自计无乃过乎?使宗孺自为过恶,虽奏不原可矣,今止坐失举而不原赦,亦大伤恩。”

薛宗孺十分恼火,编出了欧阳修与大儿媳吴春燕有不正当关系的谣言,说欧阳修“帷薄不修”,闹得沸沸扬扬。这是欧阳修的第二次乱伦绯闻。由于薛宗孺与欧阳修的亲戚关系,外人认为可信度高,这种隐私谣言的传播速度很快。与庆历年间的张氏事相比,这件丑闻更加骇人听闻。据朱熹《宋名臣言行录》引司马光《温公日录》记载:“郎中薛良孺,欧阳之妻族也。囊岁坐举官不当被劾,迁延逾南郊赦,冀以脱罪。欧阳避嫌,上言请不以赦原。良孺由是怨之,扬言于众云:‘欧阳公有帷薄之丑。’朝士以濮议故多疾欧阳,由是流布遂广。”

正好在那段时间,欧阳修在“濮议”事件中得罪了很多人。1063年,宋仁宗死去,宋英宗即位,宋英宗非宋仁宗之子,如何尊奉其生父濮安懿王就成了问题。知谏院司马光为首的“台谏派”认为“为人后者为人子,不得顾私亲”,认为宋英宗应称濮王为“皇伯”。以宰相韩琦、参知政事欧阳修为首的“中书派”认为自古无称生父为伯之理,应称“皇考”。这就是所谓的“濮议”。台谏派侍御史们攻击欧阳修:“首开邪议,妄引经据,以枉道悦主人,以近利负先帝。”欧阳修写了十五篇奏议书札反击,最后韩琦争取曹太后转变态度,中书派获胜。欧阳修自知得罪了很多人,连上五道札子要求外任,宋英宗未允。在这次事件中,欧阳修因为与国计民生毫无意义的“濮议”甚至得罪了朋友,富弼说他“忘仁宗,累主上,欺韩公”,两人从此绝交。

治平四年正月,宋英宗死去,宋神宗即位。在吊祭宋英宗时,欧阳修一时疏忽,在丧服里面穿了紫色的袄,被监察御史刘庠发现,遭到“累素风,伤礼教”的弹劾,宋神宗将奏章留中,没有处理。不久就出现了薛宗孺造谣之事。集贤校理刘瑾素与欧阳修不和,将这个谣言告诉了御史中丞彭思永,彭思永又告诉了殿中侍御史蒋之奇,蒋之奇便上疏弹劾欧阳修。蒋之奇是欧阳修知贡举时中的进士,在濮议中曾支持欧阳修一方,欧阳修推荐他任殿中侍御史。宋英宗死后,蒋之奇与欧阳修反目,欧阳修后来讥讽蒋之奇忘恩负义:“未干荐祢之墨,已开射羿之弓。”蒋之奇弹劾欧阳修“帷薄不修”代称帐幔为帷,竹帘为薄,以帷薄分隔内外,家庭男女乱伦委婉称作“帷薄不修”。当时除了欧阳修长媳之父吴充为“使门户不致枉受污辱”而“尝辨于文疏”外,没有一个人为欧阳修说话。《珍席放谈》记载:“熙宁初欧公在政府,言官诬其私子妇吴氏,惟冲卿以己女尝辨于文疏,余无一言为明其诬蔑。”

据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朝论以濮王追崇事疾修者众,欲击去之,其道无由。有薛良孺者,修妻之从弟也,坐举官被劾。会赦免,而修乃言不可以臣故侥幸,乞特不原。良孺竟坐免官,怨修切齿。修长子发娶盐铁副使吴充女,良孺因谤修帷薄事,连吴氏。集贤校理刘瑾,与修亦仇家,亟腾其谤。思永闻之,间语其僚属之奇。之奇始缘濮议合修意,修特荐为御史,方患众论指目为奸邪,求所以自解。及得此,遂独上殿劾修,乞肆诸市朝。上疑其不然,之奇引思永为证,伏地叩首,坚请必行。”

欧阳修遭此污蔑,连上八道劄子,要求“尽理穷根,以见虚实:“臣近为蒋之奇诬,奏臣以阴私事。前日再具札子,乞诘问之奇自何所得,因何踪迹彰败,乞差官据其所指,推究虚实。伏缘之奇所诬臣者,乃是非人所为之大恶,人神共怒必杀无赦之罪,传闻中外,骇听四方。四方之人以为朝廷执政之臣,犯十恶死罪,乃旷世所无之事,皆延首倾耳,听朝廷如何处置。惟至公以服天下之心。若实有之,则必明著事迹,暴扬其恶,显戮都市,以快天下之怒。若其虚妄,使的然明白,亦必明著其事,彰示四方,以示天下之疑。至如臣者,若实有之,则当万死;若实无之,合穷究本末,辨理明白,亦不容苟生。若托以暧昧出于风闻,臣虽前有鼎镬,后有斧钺,必不能中止也。以此言之,系天下之瞻望,系朝廷之得失,系臣命之生死,其可忽乎?其得已乎?”

不满二十岁的宋神宗亲自过问此事,他批示中书,让彭思永、蒋之奇“分析所闻,具传达人姓名以闻”,蒋之奇供出彭思永,彭思永不说是谁传谣给他,只说:“帷薄之私,非外人所知,但其首建濮议,违典礼以犯众怒,不宜更在政府。”彭思永和蒋之奇都被贬谪。宋神宗“敕榜朝堂”,将此事公诸于众,替欧阳修辨明了诬枉。《独醒杂志》记载:“欧阳在政府日,台官以闺阃诬讪之。公上章力乞辨明,神宗手诏赐公曰:‘春寒安否?前事朕已累次亲批出,诘问因依从来,要卿知。’又诏曰:‘春暖久不相见,安否?数日来以言者污卿以大恶。朕晓夕在怀,未尝舒释。故累次批出,再三诘问其从来事状,迄无以报。前日见卿文字要辨明,遂自引过。今日已令降出,仍出榜朝堂,使内外知为虚妄。事理既明,人言亦塞,卿直起视事如初,毋恤前言。’又涂去塞字,改作释字。宸翰今藏公家。”

事情虽然澄清了,但欧阳修很受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像欧阳修这样被誉为“一代儒宗”的朝廷重臣,两次遭到难以启齿的诬谤,极为罕见。无论真伪,都产生了强烈的轰动效应。即使欧阳修反复申辩,朝廷郑重辟谣,负面影响也难以尽消。欧阳修的遭遇值得思考,《东坡志林》记载:“欧阳文忠尝云:‘少时有僧相我,耳白于面,名满天下,唇不著齿,无事得谤。’其言颇验。耳白于面,众所共见,唇不著齿,余不敢问,不知何如也。”但欧阳修几次受诽谤,并非空穴来风。清代徐士銮感慨说:“水腐而后蠛蠓生,酒酸而后醯鸡集,理之自然也。若欧阳文忠平生绝不作一绮语艳词,彼无名子亦无由而托,况杯弓蛇影,恍惚无凭,而点缀铺张,宛如目睹,传诸后世,真伪难分。是以君子当自慎也。”实际上写绮语艳词还是次要的,主要还在于欧阳修性子太直,黑白太分明,不知道变通,不讲人情,得罪人太多,关键时竟然没有人为他说话,不能不令人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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