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紫罗兰]到[马太受难曲]--读[荒原狼]有感

从《紫罗兰》到《马太受难曲》——读《荒原狼》有感

裴婷婷

《荒原狼》是德国作家赫尔曼•黑塞在一战后社会转型期创作的自传性质小说。一战后

德国狭隘民族主义思潮兴起，资本主义社会进入帝国主义阶段，法西斯势力主导乌合之众。

黑塞本着人文主义精神反对战争，却被本国媒体抨击为叛徒。此时他也正经历着人生低谷—

—近不惑之年，婚姻破裂、疾病缠身。《荒原狼》就是他这一阶段精神世界的写照。它不仅

是一部成功运用意识流手法享有“德国尤利西斯”美誉的文学著作，更是给处在时代漩涡的

大众包括他自己一份最完整深刻的诊断和处方。

故事人物不多，情节简单。主人公哈里是一位中年艺术家，和作者一样冷眼看待社会

浮华热闹，深知战争危机却被主流社会排挤，扣上“叛徒”的帽子。他首先承受着自我人性

和狼性的斗争，同时又在个人与社会大众的离合中挣扎，最后回到自我在魔剧院剖析灵魂，

接受了炼狱式自我救赎。而哈里人生境况种种最好是从《紫罗兰》说起。

《紫罗兰》是莫扎特作曲搭配歌德小诗而来的一曲浪漫短歌，表达着纯洁和天真的爱情。

哈里在魔剧院又一次回到小时候遇见错过的女孩，两个人度过了浪漫的时光，牵手嬉戏，互

相采几朵紫罗兰送给对方，是全书最愉悦的文字。人生经历越多反而越容易孤独，能力增强

却再也回不到最初。

黑塞七岁写诗，追求浪漫主义的田园式生活。处女作小说《在轮下》描写了一个男孩由

圣而俗，由俗而出奔向大自然的故事。这与他《荒原狼》中一直压抑的笔调形成极大反差。

战争让他变现实，成为看透社会愚昧荒诞的成年人。但他心中还呼唤自由，向往纯洁美好犹

如圣经油画般庄严神圣的生活。所以他把与世俗格格不入的那部分概括成狼性，而把所有阴

暗怯懦的一面称为人性。作为人类，他逐渐开始失望迷茫。因为他觉得人的感情是虚假的，

就像葬礼上的逢场作戏。只有动物才会流露最真诚的悲伤。但是他忘记《紫罗兰》其实并不

全是欢快——被牧羊女无视地踩过的紫罗兰，即使美丽，也已经错过所爱只留下伤痕。

歌德与哈里的对话中，哈里质问歌德，为什么要书写精神短暂的欢愉，而忽视长久的寂

寞痛苦。歌德没有给出答案，而是在《紫罗兰》的音乐中化身成年轻的模样，欲翩翩起舞。

那时我们就知道，忧愤和遗憾常有，人因为有太多回忆而苍老。但是年轻给人屡败屡战的勇

气，让人相信自己可以用单薄的肩膀扛起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带来的悲伤。

人既没有你想的那么纯洁，也没有那么阴暗。你用哪块镜片看世界，看到的都不一样。

与其把懦弱苟且推罪给人性，不如问问自己到底有没有用最纯净的眼神注视身体中存在的众

多灵魂。

书中哈里的另一重要精神危机，是他逐渐长大后和他人相处的格格不入，在流行的美国

现代文明中独自追求不朽的古典偶像。一战后德国战败，国内狭隘的民族沙文主义和军国主

义逐渐走向前台。而民众在战争的狂热中，通过化装舞会，狐步舞享受虚浮的精神满足。被

演奏了一次又一次的《思恋》，音调迷离催化人的情欲，腐蚀人的思维。谁也不在乎舞动的

意义是什么，只是在扮演一个沉溺于欢愉的角色。而哈里，却是排斥流行文化的清道夫，执

着守卫着自己的古典家园。

但悲剧性在于，他又不能摆脱社会单独存在。如果排斥社会规则，那么最后只会被世界

抛弃正如宣判精神的死刑。所以他痛苦地赴宴，和老朋友交恶。黑塞被称作“叛徒”，财产、

家庭、友谊都遭受重创，正是作为一个多重身份的社会人必须承受的打击。而赫尔米娜是作

者给哈里带去的救赎。她仿佛是一个能够完全融于世俗的哈里。她教他去跳舞，去认识玛利

亚，去参加化装舞会。

我想我们必然会在逐渐的成长中面临着种种落差。在出世和入世之间寻求一种平衡，既

不人与亦云放弃自身特色，也能够与他人和社会保持合适的距离，才算是真正的修行。人是

复杂多面的。做每件事都有度，重要的是找到心灵的平衡点。

进入魔剧院，哈利扔掉了代表狼性的老花镜，从镜像中杀死了心中的荒原狼。魔剧院的

一个个包厢就是囚禁他的人格地狱，隐喻他从年轻到年老种种遭遇所表现的人格特性，仿佛

布下“绞刑架下的幽默”考验人性。他遇见了自己的旧时玩伴，和他一起向机器和工业化宣

战；他看到了老人孩子男人女人变成一枚枚棋子演绎不同的戏剧；他看到了“荒原狼训练者

的奇迹”，目睹了狼性和人性在自己身体里的挣扎；他也见到了自己所爱的姑娘，抛下怯懦

拥有了动人的回忆。又一次的人生回放，其实也是黑塞前半生的一次回顾与自省。直到最后

由于看到帕勃罗和赫尔米娜在一起，他的狼性爆发出于嫉妒杀死了赫尔米娜和帕勃罗。正如

小说中所说——“他遗失了那些漂亮的棋子，但是口袋里有了一把诚实的刀。”

莫扎特作为不朽者的形象出现，告诉他每个时代的人都有自己的罪过，同时又肩负着亚

当夏娃偷食禁果的原罪。人生就是炼狱无边。用现实的艰涩撕裂魔剧院的幽默是毁坏规则的。 人间炼狱，需要有勇气去受难。嫉妒，贪欲，种种罪过本来就应该去承受，去修炼。就像巴

赫《马太受难曲》所述，耶稣虽知道犹大的阴谋，但却默默接受，最后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流尽最后一滴宝血为人类赎罪。他替人类赎罪，并不是说人类可以为所欲为，而是给人赎罪

改过的机会。所以人无法选择出生的时代，但可以用虔诚的心去经历去坦然面对人间炼狱。，

自杀在《神曲》中自杀者被列在第六层第二环，基督教把自杀看成对生命的亵渎。哈里不敢

用刀片结束生命，是因为死亡不是受苦的终结，并不会给他带来超脱和满足。而他最终明白，

来自真实苦难的磨砺才能给人精神修炼和自我满足。

从失去自己到找到自己的过程，对哈里的灵魂剖析也是作者和自己的一次心灵对话。魔

剧院就是他内心的另一个世界，我们每个人心中也都存在一个魔剧院。生活本来就是艰难的，

在一次次绝望和徘徊后，还可以用年轻的心淡然面对，和世俗共舞舞也保持自身独立，勇敢

地去接受炼狱考验，就能够走出困境。

黑塞写《荒原狼》时，人生走入绝望的低谷，几乎想要自杀。但他终于挺了过来。

八十五岁那年，他因病逝世于瑞士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