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痛悼念张永言先生 | 自述--我的中学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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２０１７．０５．０６｜Ｎｏ．１１０

惊悉四川大学教授张永言先生于今年五月一日去世，令人悲痛和愕叹！张先生是当代杰出的语言学家，毕生致力于语言学的教学与研究，其著述以渊博精深著称于世，而在词汇学和汉语史研究方面尤多创见，成就卓然。复旦社曾于2015年1月出版《张永言先生著作集》，收录先生三部代表性著作《词汇学简论》、《训诂学简论》、《语文学论集》，给晚年的先生以很大安慰。今从《语文学论集》中选取先生自述其中学时代的一篇短文，借以沉痛悼念尊敬的张永言先生。

张永言先生（1927.12.4—2017.5.1）

流年似水，带去了许许多多如烟的往事，唯有一些刻骨铭心的记忆还会不时从脑海深处浮现出来，有如一抹亮光在苍茫暮霭中掠过天际。

在我平淡无奇的生涯中有一段弥足珍贵的岁月，那就是我的中学时代。

我十岁（1938年）小学毕业，正值日本侵略军疯狂肆虐之时，国难当头，生灵涂炭。本已十分拮据的家境至此愈益窘迫不堪，不得不举家迁到成都西郊光华村，在祖茔的菜地上盖一间茅屋聊蔽风雨。上中学几乎成为不可实现的梦想。所幸1939年上海私立光华大学及附中内迁，在光华村（即以光华大学命名）建校，我才得以就近进入这所中学。

年轻时的张永言先生

曾由著名教育家廖世承任校长的上海光华附中是一所名牌中学，内迁到成都后，教师班底尚多旧人，流风余韵依稀犹存。这所与大学一体的附中不仅师资力量得天独厚，而且在图书设备等方面的优势也非一般中学所能企及。在校执教的先生中不乏江浙中学师资的名宿，好些位还是大学教师。他们大多出身于知名高等学府，功底较厚，见多识广。在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们背井离乡，历经艰难，来到抗战后方，一时造成了当地人文荟萃的环境，他们的爱国热忱和育人精神在学校内形成了新鲜的政治空气和浓郁的学术氛围。正是他们的言传身教使我在小小年纪就懂得了敬业乐群、为国为民的道理，自觉地发愤读书。当时学校设有“家境清寒”、“品学兼优”等奬学金，每个学期或学年我都靠自己的勤奋获得其中两三项，藉以免除了失学之虞，并且得以成绩优秀免试升入本校高中。

由于老师们（如教国文、历史、英语课的金宝祥、赵贞信、徐福均、赵善诒等先生）常常给我们介绍当代学人和学界情况，推荐课外读物，校长（正式称呼为“中学部主任”）还不时邀请名流学者（如叶圣陶、吕叔湘、冯友兰、贺麟等先生）来校给我们讲话，这就激发了我对人文科学的极大兴趣，在高中期间对中国文史和英文用功愈勤。当时开明书店出版的《国文月刊》等杂志内容充实，质量很高，我几乎每期必读，这对丰富我的语文学知识、提高中英文水平都大有助益。同时我利用大学图书馆的馆藏，开始了对文史论著的广泛涉猎。比如多达四十册的《饮冰室合集》，就是那时通读的。每天课后我就在田间阡陌上边走边背英文单词，直至夕阳的余晖散尽，方才回到茅屋里，在如豆的菜油灯光下苦读到深夜。仅“本国史”一科，我就阅读了从夏曾佑《中国古代史》、吕思勉《白话本国史》到钱穆《国史大纲》、张荫麟《中国史纲》计数百万字的参考书，而对其中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国历史研究法》及《补编》和钱穆《国学概论》、《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一类考镜学术源流、指点治学门径的著作，以及向达《中外交通小史》、《中西交通史》、方豪《中外文化交通史论丛》和李思纯《元史学》一类扩大视野、开拓心胸的著作，则尤为注意。这里还应当特别提到当时认真研读过的七部书，即王力《中国语文概论》《中国现代语法》和《中国语法理论》、吕叔湘《中国文法要略》和《文言虚字》、范存忠《英语学习讲座》和林语堂Kaiming English Grammar。这些书中采用的新的语言学原理、作者的眼光和方法以至他们的言语风格都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对我日后走上研究语言学的道路产生了重要影响。

中学六年焚膏继晷的学习使我在知识领域开阔了眼界，打牢了根基，摸到了门径。虽然少年时代在极端艰苦的生活条件下的过度用功损害了我的健康，可是我至今仍然主张“用功要勤要早，基础要广要牢”，就因为中学时期的努力的确使我得益无穷，受用终身。

图3  晚年的张先生和家人在一起

回顾我中学时代的学习，还有一点值得强调的，就是认识到了学好外文的重要性。当时我虽然立志钻研“国学”，但却同时刻苦学习英文，并且遵从陈述民校长“从事专门学问，光是英文还不够；比如你要研究元史，就得懂俄文”的教导，在高中后期就开始自学其他外文，并坚持下来。正因为如此，我日后研究“汉语史”一类国故之学，才能利用多种外文工具作为得力的敲门砖，博览国外有关文献，从而拓宽学术视野，扩大知识源泉，让固有传统学科与国际汉学、东方学沟通，给汉语史研究吹入一些新的气息。

时序不留，世事沧桑，当年的成都光华附中早已无复踪迹。师长们给我的教诲言犹在耳，而他们却多已谢世，令人感念不已。我自己也是华年水逝，渐近黄昏。然而六年中学生活中种种影象的余光仍时时映照在我心头，给我以无名的慰藉和激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