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玫瑰"隐喻

  张爱玲的作品以其深刻的人性剖析、苍凉的艺术境界以及娴熟的语言技巧,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被一些研究者称为“张爱玲体”。其作品语言的一大特色便是长于运用各种奇特的、充满艺术感觉的比喻和隐喻来刻画人物、营造气氛[1]。有人曾经做过统计,在她的25万字的短篇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中就用了110多处的比喻和隐喻。因此,从读者的角度来说,能否正确领悟和构建这些新奇隐喻的意义对深入理解人物性格和作品主题至关重要。近年来,关于张爱玲作品比喻艺术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对其小说中比喻的修辞特征和美学功能的探讨上(如杨峰2003,王陆妹 2005和马福梅 2008等),国内学者从未从认知角度考察过人们理解其作品中新奇比喻或隐喻时的心理机制。鉴于此,本文仅以《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玫瑰”隐喻为例,借助Fauconnier和Turner等认知语言学家提出的概念整合理论,运用概念整合网络,从认知角度探析读者理解该隐喻时的相关心理机制,即人们大脑中运行了怎样的认知程序,是如何揣摩出“玫瑰”隐喻在作品中的意义的,以求加深读者对人物性格的理解。   概念整合是一种有关语言现象的认知操作模式,认为意义的构建是概念整合网络中四个心理空间相互映射和整合的结果。整合理论认为,认知的基本单位是心理空间(mental space)。心理空间是人们在思考或交谈时为了达到局部理解和施行某种行动而建立的小概念包, 是建构在人的稳固知识结构上对某一特定概念域的临时性表征结构[2]。心理空间可建立起一系列的概念,如时间、信念、愿望、可能性、虚拟、位置、现实等。概念整合网络则是由Fauconnier和Turner在一系列的著作和文章中探讨并发展起来的概念整合理论的网络模型[2~5]。该网络模型包括四个心理空间:即两个输入空间(input space)、一个类属空间(generic space)和一个合成空间(blend/blended space)。在概念整合中,两输入空间通过跨空间映射进行对应连接,产生第三个空间――类属空间。类属空间中包含两个输入空间共有的抽象组织与结构,即普遍结构(generic structure),该结构决定了两个输入空间的相互映射以及向合成空间的投射。当两输入空间部分地投射到第四个空间即合成空间后,合成空间通过组合、完善、扩展三个认知心理过程的相互作用而产生层创结构(emergent structure)。不同于原有输入空间的层创结构的产生过程即是意义的运演和构建过程[6]。因此,概念整合网络是一个动态模型,揭示了意义构建过程的动态性。因此,概念整合对文学作品中的新创隐喻、漫画、新造词语等非常规性隐喻的解读过程进行阐释,动态性地再现读者构建新意义的认知过程。   张爱玲的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讲述了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旧上海一个叫佟振保的男人与几个女人(初恋情人玫瑰,情妇王娇蕊,妻子孟烟鹂)之间情感纠葛的故事。玫瑰是个天真可爱的英国混血姑娘,是他最初、最真也是一辈子都得不到的“爱”。“玫瑰”此后成了振保凭吊理想爱情的象征:他将妻子和情妇分别视为自己生命中的白玫瑰和红玫瑰,这便是小说开篇作者所用的玫瑰隐喻 ――“振保的生命里有两个女人,他说一个是他的白玫瑰,一个是他的红玫瑰。一个是圣洁的妻,一个是热烈的情妇”。“白玫瑰”孟烟鹂受过大学教育,“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笼统的白”。她身家清白,面目娇好(“脸生得宽柔秀丽”),性情温和矜持(“烟鹂很少说话,连头都很少抬起来,走路总是走在靠后”),从不出来交际,对振保绝对忠贞、服从和容忍(“她爱他,不为�的,就因为在许多人之中指定了这一个男人是她的”;“他就是天”;“到后来,他的放浪渐渐�著到瞒不了人的程度,她又向人解释,微笑着,忠心地为他掩饰”),是完全符合传统道德标准的“贞女”。红玫瑰则热烈、爽快而又单纯,浑身洋溢着现代气息,兼有“婴孩的头脑与成熟妇人的美(“皮肉紧致,绷得油光水滑”)”,是振保内心渴望的“热的女人,放浪一点的,娶不得的女人”。她坦诚大胆,敢爱敢恨,主动提出与丈夫离婚,执着地追寻自己的真爱。   然而,《红玫瑰与白玫瑰》中最广为人知和最被频繁引用的是以下的玫瑰隐喻:“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下面,我们将结合作品相关内容从概念整合的视角对读者理解此隐喻时的心理机制进行解读。   在以上引文中,作者将红玫瑰和白玫瑰比作一个男人一生中爱过的两个女人,一个是热烈张扬的情妇,一个是圣洁纯挚的妻子。以玫瑰喻爱情本是一个高度规约化了的隐喻模式,但作者独具匠心,一些新奇独特的喻体如“蚊子血与朱砂痣”、“明月光和饭粘子”的运用让人耳目一新,发人深思。本例中我们将重点分析“娶了红、白玫瑰”之结果的两组新奇隐喻:即“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和“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我们首先看“娶了红玫瑰”的情况。   第一种情况:“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在理解这一隐喻时,我们大脑中建立起来的心理空间是1――红玫瑰和2――蚊子血。这两个空间有着截然不同的组织框架。红玫瑰是一种开红花的花灌木和香料植物,蚊子血则是蚊子被拍死后留下的痕迹。但二者仍然共有一个类属空间,即颜色相同(普遍结构)。该结构通过跨空间映射形成新组合。同时,“红玫瑰”和“蚊子血”触发我们的认知机制,分别激活大脑中相关的背景信息。红玫瑰背景信息来自两个方面:1)一般常识。即玫瑰象征着爱情,需要精心呵护,红玫瑰作为玫瑰家族中最绚烂的一员,娇艳欲滴,雍容典雅,代表着热烈、激情和真爱;2)作品本身:红玫瑰王娇蕊热烈真诚,坦诚爽快,大胆执着,敢爱敢恨。而我们对“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的一般认知则是:平庸无奇,腥臭碍眼,带着死亡气息,让人隐约厌恶。这完成了概念整合中的完善环节。经过两输入空间向合成空间的选择性投射,“红玫瑰”与“蚊子血”的共有框架元素(红色)在合成空间中相互融合,但其他一些主要框架特征,如“红玫瑰”的“娇艳华贵”、“激情热烈”、“大胆执着”与“蚊子血”的“平庸黯淡”、“死一般的沉寂”、“腥臭碍眼”相互冲突,仍然保持独立。而原句中作者将娶回家的“红玫瑰”与“蚊子血”并置,二者之间的不可协调性导致我们做出了这样的推理(即概念整合的最后一个环节――扩展):在男人心目中,曾经光彩照人、激情热烈的那个爱人成为妻子之后,随着时间的磨砺,变得平庸黯淡,缺乏生机,如同蚊子血一般让人心生厌恶,不足珍惜。   第二种情况:“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这里同样存在两个框架不同的输入空间:空间1白玫瑰和空间2窗前明月光。二者的类属空间为颜色相同,都是白色。该普遍结构通过跨空间映射形成新组合。同时,我们大脑中两输入空间的相关框架特征被激活。“白玫瑰”的框架特征包括:白色玫瑰花的圣洁,纯真,诚挚,宁静;作品中白玫瑰身家清白,秀丽白净,温和矜持,对振保绝对忠贞,服从和容忍。“床前明月光”的框架特征则包括“皎洁,神圣,纯净,宁静,浪漫,思念,悠远,可望而不可及”。两输入空间向合成空间进行选择性投射,部分元素相互融合(如“圣洁”、“纯真”、“白净”、“矜持”、“宁静”与“神圣”、“皎洁”、“纯净”),但输入空间2中的“思念”、“可望而不可及”等元素仍然保持独立,进而产生了这样的层创结构:即男人认为,没有得到的、冰清玉洁的那个她依然圣洁纯挚,像床前的月光一样梦幻悠远,可望而不可及,让人魂牵梦绕,思念不已。

  通过以上对“娶了红玫瑰”的隐喻分析,引文中的下半部分即“娶了白玫瑰”的这组隐喻就比较容易理解了,我们也集中做一简要分析。“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的相关框架特征是日常,乏味,琐碎,有失美丽与雅观,久之令人生厌等,它与“白玫瑰”的共有类属空间是颜色相同,都是白色,但二者的部分特征(如“白玫瑰”的“圣洁高贵”、“美丽典雅”与“饭粘子”的“乏味琐碎”、“不美不雅”)相冲突;“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相关框架特征包括绚丽,冲动,激情,珍贵,难以摘除等,它与“红玫瑰”同样都是红色,选择性投射是二者的共有元素,如“绚丽、激情”等相互融合,但“朱砂痣”的“弥足珍贵”,“难以摘除”却保持独立。以上“白玫瑰”与“饭粘子”、“红玫瑰”与“朱砂痣”两组输入空间向各自合成空间选择性投射后部分元素的相似性和不可协调性导致我们做出了这样的推理,即新意义的构建:在男人看来,如果娶了两个爱人中冰清玉洁的那一个,日子久了,她的圣洁优雅便不复存在,变得如同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般乏味邋遢,令人生厌,而放弃了的激情热烈的那个,仍然像心口上的那颗朱砂痣一样光彩夺目,惹人爱怜,让人时刻牵扯心头,倍感弥足珍贵。   从以上分析我们不难看出作者通过这两组精辟的爱情隐喻,生动地再现了了男人择偶时的普遍心态:妻子和情人两难其美,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同时也刻画出了男主人公佟振保庸俗,自私,虚伪,冷酷,对于爱情反复无常的小市民形象:在获得了朋友之妻、热烈张扬的红玫瑰的爱情之后,渐渐觉得“这样的女人是个拖累”,终究会威胁到他的名誉、前途和地位,于是红玫瑰被抛弃,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取而代之的是符合传统道德标准、圣洁矜持、如同“床前明月光”的白玫瑰孟烟鹂,但由于不喜欢“最好的户内运动”,始终“空洞白净”,白玫瑰也逐渐被厌倦,变成“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在与红玫瑰的一次偶遇之后,“连她的老,他也妒忌她”,于是娇蕊仍然是他“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通过对《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玫瑰隐喻的认知解读,我们认为Fauconnier的概念整合理论可以对文学作品中新奇隐喻意义建构过程中的认知机制进行较为深入细致的描写,动态性地再现读者理解新奇隐喻的概念整合过程。从概念整合的角度阐释《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玫瑰隐喻的理解过程是张爱玲作品比喻艺术研究的新视角,也是文学作品中新奇隐喻认知研究的一次有意义的尝试。      注:该文系南京信息工程大学社科基金资助项目(S8107307001)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1]杨峰.论张爱玲作品的比喻艺术[J].黔东南民族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3,(1):43.   [2]Fauconnier, G. & Mark Turner. Conceptual Integration Networks [J].Cognitive Science,1998,(2):139.   [3]Fauconnier, G. Mappings in Thought and Language [M]. Cambridge: CUP, 1997.   [4]Fauconnier,G. & Mark Turner. Blending as a Central Process of Grammar [A]. In A. E. Goldberg (ed.). Conceptual Structure, Discourse, and Language[C]. Standford: CSLI Publications, 1996: 113-131.   [5]Fauconnier,G. & Mark Turner. The Way We Think: Conceptual Blending and the Mind’s Hidden Complexities. New York: Basic Books. 2002.   [6]刘正光.Fauconnier的概念合成理论:阐释与质疑[J].外语与外语教学,2002,(10):10.      (作者简介:袁红梅,南京信息工程大学语言文化学院讲师,硕士;张冬梅,南京信息工程大学语言文化学院讲师,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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