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电影叙事模式的嬗变

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7年9月,第37卷第5期,Sep.,2007,Vo.l37,No.5

JournalofNorthwestUniversity(PhilosophyandSocialSciencesEdition)

【新闻传播学与艺术学】

中国电影叙事模式的嬗变

薛 凌

(西北大学文学院,陕西西安 710069)

摘 要:为了考察中国电影叙事模式的演进和走向,并对处于后现代语境下的中国电影叙事模式作出前瞻与展望,采用比较研究的方法,对历时百年的中国电影的叙事模式缓慢而又层层递进的嬗变作出较详尽的分析。研究认为:中国电影的叙事模式是在/影戏观0的基础上,经过/电影语言的现代化0和/新生代0的革新,逐渐发展演变的。

关键词:影戏;文学性;第五代;新生代;嬗变

中图分类号:J9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731(2007)05-0118-04

相对于西方电影,中国电影的叙事模式有其深刻的民族性、地域性特征。它的嬗变是缓慢而又层层递进,是在对西方现代文艺思潮的积极借鉴和中国电影传统创造性转化下,逐渐完成的。

剧的印记)))从结构到手法。即便是作为中国人拍摄的第一部故事影片《难夫难妻》(1913年)在艺术形态上也相当原始,整个拍摄都是舞台化的,既没有镜头分切,也没有景别变化,其实只是舞台演出的一

种记录。尽管早期影片《黑籍冤魂》(1916年)、《红粉骷髅》(1921年)、《劳工之爱情》(1922年)等开始尝试运用一些电影的特殊手段来打破舞台时空限制,创造独特的银幕效果,但整体上仍然运用戏曲和文明戏的创作方法和技巧。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30年代,即中国电影产生发展的前30年里,/影戏0是中国人对电影的通称。这种独特的戏剧电影体系以冲突律为基本叙事框架,以讲故事为重点,人物形象从属于故事情节,以与舞台演出相似的戏剧性段落场面为基本叙事单位。这种电影观念认为,戏是电影之本,而影像只是完成戏的表现手段。影片作为一个表意体系,是按照戏剧原则建构起来的叙事文本。被视为与意大利/新现实主义0相媲美的早期中国现实主义影片以平凡普通人的命运遭遇为叙事焦点,尽管已经开始充分发挥电影艺术的优势,但在艺术形态上仍带有强烈的假定性和戏剧化色彩,尤其在故事情节上追求戏剧悬念、戏剧冲突、戏剧程

一、/影戏0)))独特的戏剧电影体系

中国电影的起源与西方不同。尽管最早的国产

影片《定军山》是以单个固定镜头拍摄完成的,但其中/请缨0、/舞刀0、/交锋0等场面本身已含有叙事性质。然而影片中所谓叙事实际等同于中国戏曲的叙事,其基本手段是戏曲的叙事技巧。/仿佛是中国电影的宿命,京剧纪录短片《定军山》无意中将历史记忆、民族心象和文化历程奇迹般地交融在一起。0中国电影起源的独特性深刻地决定了此后几十年间民族电影的特有形态。就叙事而言,中国电影承袭了中国传统文学艺术(主要是戏曲、还有小说乃至说书等民间艺术)的传统,因而/中国电影的基本美学原则更多地是凭借文学的手段,而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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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的技巧来实现的0。这种传统基本上采用以情节为中心的叙事结构。以戏曲片作为电影史的发端意味着中国电影从诞生之日起就深深地烙上了戏

收稿日期:2005-06-28;修回日期:2006-04-13

基金项目:西北大学科研基金项目(电影叙事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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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薛凌(1972)),女,陕西西安人,西北大学讲师,从事影视教学与科研工作。

式、戏剧效果。这种电影传统一直延续至建国以后。在水华、谢铁骊、崔嵬、凌子风、陈怀皑、谢晋等一系列导演的影片中,在戏剧电影的基础上,电影的文学价值问题开始受到重视,对文学关注的兴趣开始由戏剧转到小说,也就是采取了相对开放的叙事形式。这些影片一方面追求电影的文学内涵(如主题、人物等),同时在艺术形态上继续较多地采用戏剧结构,因此呈现出具有鲜明的主题、曲折的情节、强烈的冲突、生动的人物这样一些基本特征。比如《革命家庭》、《青春之歌》、《红色娘子军》、《五朵金花》等影片,就像某些专家所言,其/情节发展之跌宕、戏剧冲突之强烈、人物形象之鲜明、生活细节之微妙,都是扣人心弦,引人入胜的0。至此,以情节为中心的叙事结构发展到鼎盛时期。

结构。《城南旧事》既没有一个贯穿始终的戏剧冲突,甚至也没有一个始终贯穿的故事情节,三个分别有自己的主人公的小故事统一在小英子稚气的目光

中。而在观众一方,不再偏执于故事的戏剧性冲突,更着意于对影片所表现的追忆往事、痛惜别离的思绪的体验。此后,散文结构更集中地出现在一批反映现代都市生活的影片中,从《逆光》、《都市里的村庄》、《太阳雨》、《给咖啡加点糖》直到《北京,你早》,也许散文结构与纷繁复杂、无序的现代都市生活存在着一种深层意义上的对应关系。影片/呈现给我们的大量符码,虽然是精心编织、刻意营造,但是这一切都无法掩饰作者的困惑,这一切也都是感受性的符码而不能说是一种深思熟虑的逻辑结构。0故事情节以滞缓、隐蔽的形态变为线条并列平行抑或交叉地向前发展,没有戏剧电影那种剑拔弩张的戏剧冲突和环环相扣的因果关系。故事只有大致轮廓,编导的主观意念显得淡而朦胧,鲜明的价值判断被一种新鲜而模糊的艺术感受所取代,呈现出生活本身所特有的那种自发性、无序性、流动性、丰富性和暧昧性。

1984年,张军钊挟《一个和八个》以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在中国影坛呼啸而过,从此揭开另一个具有革命意义的历史传奇/第五代0辉煌的序幕。/任何一次历史和文化的变革都是以对秩序和传统的质疑开始的,而这种质疑的必然结果就是意识形态庇护的失效和随之而来的对无家可归的个体位置的关怀。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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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电影语言的现代化0)))散文结构

影片和诗性结构影片的出现

盛极必衰,/文革0中/样板戏0的四处泛滥窒息了这种叙事结构的内在活力。改革开放以后,这种以情节为中心的叙事模式从理论和创作两方面遭到强有力的挑战。理论上,白景晟率先以《丢掉戏剧的拐杖》宣告电影与戏剧的分离:/电影和戏剧的最明显的区别,是表现在时间、空间的形式方面。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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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暖忻和李陀提出/电影语言的现代化0,/世界电影艺术在现代发展的一个趋势,是电影语言的叙述方式(或者说是由电影的结构方式)上,越来越摆脱戏剧化的影响,而从各种途径走向更加电影化。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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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第五代0最终的走向并未偏离主

钟惦棐也提出/电影和戏剧离婚0的口号。《生活的颤音》、《苦恼人的笑》、《今夜星光灿烂》、《见习律师》等影片的出现,从创作实践角度对戏剧电影模式发起冲击,寻求到了一种更积极更为有效的电影风格,与理论思潮相呼应。这些影片产生的年份大致与王蒙等人的/意识流0小说相当,而电影在结构方式上所特有的时空自由使它得以更自如地展现人物的心态与情绪。表现在叙事方面,以此为发端,中国电影开始以革命的姿态冲破传统的以情节为中心的结构模式,建立起新的叙事框架,特别是以人物心理或情绪为中心的时空交错的结构方式更是风行一时。这既取决于电影艺术在时空处理上的独特性,更与艺术家抒写人性和人情的内在需求找到了契合点。叙事结构的转变,结束了数十年来戏剧电影一统天下的格局,出现了以《城南旧事》等影片为标志的一批散文结构的影片,它们更多地倾向于直接展示生活的纷繁流程,采用呈现生活本来面目的多层

流机制,但他们仍然裹挟在/思想解放运动0的激流中,展露着质疑历史、质疑传统、质疑秩序的/新0的状态。/第五代0:/通过对造型和空间的强调,对以-文学性.为基础的戏剧化电影模式深表怀疑,它们用空间布局冲击着戏剧化电影的时间节奏、用造型意味代替着戏剧化电影的情节魅力、用开放的构图颠覆着戏剧化电影的均衡幻想、用陌生化的电影语法解放着被戏剧化电影的缝合体系所尘封的审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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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0因此/第五代0电影的落脚点便不再是那些悲欢离合的故事与生离死别的情节,也不是那些山崩地裂的冲突和惊心动魄的高潮,而是用光影、色彩、造型所形成的有意味的构图,悠长迂回又缓慢凝滞的镜头运动。比如影片《黄土地》:/从影片的整体来看,是大块写意与大块写实的结合。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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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

中/黄土地0这一较之翠巧、父亲更重要的角色被赋予了诗的激情。在叙事结构上,/婚礼0、/腰鼓0、/求雨0成为影片诗性结构的主体部分。这三个段

落由于并不与故事、人物形成简单的因果关系,因而超越其一般所指层面而上升为民族与历史的一种象征。/第五代0在某一特定的历史时段成为一个叙事革命的先锋者,它跑在中国当时叙事电影的前沿,直到有后继者纷纷追赶它而它渐渐退位于背景,最后逐渐成为叙事的落伍者。每一次叙事的革命都如此循环往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期待下一个叙事狂欢的来临之际,中国电影就如此生机勃勃地运行着。当以张艺谋、陈凯歌为代表的/第五代0电影,在创作上逐渐模式化、时尚化、主流化之后,似乎表明中国电影的一个交叉过渡的时代正在到来。一个更年轻的电影创作群体经过多年的反省与挣扎,终于在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形成了一个引人注目的创作群体)))这就是我们所谓的中国电影的/新生代0,他们年轻充满朝气的先锋精神是中国电影的希望。在这里,我着重想就/新生代0近期的几部电影了解他们的叙事动态,期望能前瞻到未来中国电影在叙事上所能运行出的轨迹。

《花眼》,以一个连贯的线索来贯穿几组不同的故事,而且更具有迷离的魔幻色彩,所有的故事都虚实相间,每一个故事在叙事上的角度也是新奇刁钻,并且其中的一个故事会和另一个故事发生牵连重叠,这与得心应手的玩弄故事结构的/后现代主义0杰作)))昆廷的《低俗小说》的叙事精妙如出一辙。《月蚀》、《苏州河》、《非常夏日》则更多地可以看到基耶斯洛夫斯基(也可以具体说是基氏名片《维罗尼卡的双重生活》)的影响。

我们所提到的这几部/新生代0的影片,所讲述的都是在物化时代繁华的都市空间里,飘浮在其中的青春情感故事。一般来说,驳杂多元的社会状态中,丰富的物质性、青春的个体、生活的磨砺与碰撞,都应有更多的契机去形成个人与外部世界的冲突,或者以个人与自身的内在冲突形成丰富的情节表意效果。然而深入考察这些影片的叙事,我们却发现他们除了模仿西方经典影片之外,在描述中国当下社会时,却还没有找到可供其发出特别声音的有力的叙事手段和观念支撑,这使影片的叙事呈现离散状态,冲突经常不能贯彻到底。观众看到是在大量运用闪回、倒叙等叙述手法以及内心旁白(戏仿王家卫)的个人化叙事角度之下的人物那些脆弱单调、迷茫无依的情感。日常生活所涉及的城市景观在这些影片本文中仅仅呈现出单一的时尚想象,城市的真实面并不真实,其中只有浮泛的声色与虚假的漂泊。在光怪陆离的影像流动中,人物本来就微不足道的困惑被进一步消解,影片只满足于视觉的噱头,独自陶醉于叙事与影像的拼贴游戏中。其思想内涵显得十分苍白虚弱,叙事疲软缺乏力量,或被拆解为一堆堆不知所云的碎片,或被弱化为一段段小品式的表演。/形式大于内容0的影片在乏善可陈的中国影坛几乎成为时尚的通病,叙事的内涵被外延所淹没。即使是曾叱咤风云的大导演似乎也茫然了,比如中国电影史上到目前为止最卖座的影片之一《英雄》,相比于李安的《卧虎藏龙》那种/人和江湖的辩证关系、人对欲念压抑0的探讨以及/充满了文人武侠传统0的温厚态度,它仿佛如影片的名字一样,一诞生就是一副/盛气凌人0的样子。/第五代0的/英雄0张艺谋仿佛要把中国2000多年来的争论压缩在短短的两个小时中,在华丽的场面背后表述着一个几乎无法完整描绘的宏大主题。由于这个题目过于沉重,以致于导演无法按正常的叙事结构使其顺利展开,于是乎只能嫁接一个类似《罗生门》的呈螺旋上升的花哨的叙事框架来掩盖其空

三、/新生代0)))西方电影思潮

影响下的叙事革新和迷失

/新生代0(包括/第六代0及其后涌现出的各种派别)比起他们的前辈显然是幸运的一代,他们年轻而时尚,所承载的历史使命感较小,经典情节剧、革命化的权威性、线性叙事都不再是他们必须完成的功课。对他们影响更大的是来自西方的各种文艺思潮和经典影片。在张一白的《开往春天的地铁》里,我们轻而易举地就会嗅到法国/新浪潮0的著名影片《去年在马里昂巴德》、《广岛之恋》的余味。以现代主义思潮为标榜的/新浪潮0在叙事技巧上有两条可以称之为其标志性的特点:(1)用事件的无逻辑组合或非理性的意识活动来代替或打乱逻辑的情节结构。(2)用跳接、闪回、自我介入或其他主观随意手法来破坏传统的技法。在《开往春天的地铁》里,就通过了大量运用突然的跳切,闪回过去时空,来表现一对面临着/七年之痒0的年轻夫妇的情感状态。影片让叙事游移于被心灵幻想的时空与揭开迷底的现实时空之间,与《去年在马里昂巴德》有异曲同工之妙。在整个20世纪90年代,/多民族、无中心、反权威、零散化、无深度0的/后现代主义思潮0给中国电影叙事形态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中国的青年导演大都深受两个人的影响,即法籍波兰导演基耶斯洛夫斯基(KrzysztofKieslowski)和美国导演昆廷#塔伦蒂诺(QuentinTarantino)。如李欣的

洞的主题。虽然其汇集了当今华语影坛台前幕后一时无出其右的强大阵容,为全球观众展示了一幅幅极富中国特色的惟美画面。浓烈的色彩和形式像山一样地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而故事主线和内涵却只是/蜻蜓点水0,被湮没在宛如时空倒错般的叙事结构中。

新世纪以来,随着年轻的/新生代0们的不断涌现与崛起,中国影片在叙事上表现出了难能可贵的新奇之处,但我们也不时看到它们模仿的痕迹,可以感受到前辈大师在其本文上投射的影子、以及西方新锐导演的作品在他们身上的反光。模仿是可以,尤其是在艺术的起步阶段很有必要,但怎样更多地去寻求突破与寻找本民族艺术表达观念的方式,应该是更重要的。影界前辈指出年轻一代导演应更加注意影片的/原创性0,并提醒他们在影像与叙事的关系上/中国电影的突破口可能正在于叙事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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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著的体验和自强不息的民族文化精神与世界优秀的叙事艺术对话,为中国的影坛树立一块镌刻着光荣与希望的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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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

疑是切中肯綮的。但是如何突破,如何使中国电影占据人们的视线并且融汇于世界电影的主流?或许

我们年轻的电影艺术家们应抛弃当下电影叙事浮华、仿造、矫情、谄媚的假面,面对挑战,以一种真诚、

[责任编辑 赵 琴]

TransformationofthenarrativepatterninChinesemovies

XUELing

(SchoolofLiterature,NorthwestUniversity,Xican710069,China)

Abstract:InordertoexaminethechangeandthetrendofChinesemoviecsnarrativepatternandforcastthefutureofitsnarrativepatterninthepost-mordenlanguageenvironmen,tthroughthecomparison,adetailedanalysisismadeontheprogressivetransformationoftheChinesemoviescnarrativepatternoverthepastonehundredyears.Thestudyshows:TheChinesemoviecsnarrativepatternisdevelopinggraduallyafterinnovating"thefilmlanguagecsmordernization"and"thenewgeneration"onthebasisof"conceptofdramaticfilm".Keywords:dramaticfilm;moviesthenatureofliterature;thefifthgeneration;thenewgeneration;transforme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