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野花香
一、赵明君与罗曼
从四楼的玻璃窗望出去,无数的雾霾因子在空气中涌动,如同一块巨大的白色尼龙胶膜,覆住了李云山的双眼。他从抽屉角落拿出一包几近崭新的、饱满的香烟,点燃一根,含在唇间,突然猛烈咳嗽,他想,都怪这久违了的尼古丁味道。
李云山万万没想到,明君那么坚决而冷静地签了离婚协议书,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没有提出赡养费要求,她说:“你以后会结婚,总是要换新房子的,旧房子留给我吧,其他的,我一概不要。”他点头默许。以他如今的地位和资产,早就该住进高尚小区的别墅了。那间不足百平方的旧城区楼房是他们结婚时买的,房子不大,明君的一双巧手,使它变成温馨的安乐窝。
当脑海跳出“安乐窝”这样的字眼,李云山的心涌起千涛万浪的愧疚。是他抵不住诱惑,是他滥情,流连温柔乡而忘返,他伤害了明君,断送了四年的婚姻、家庭。覆水难收,一切已成定局。李云山使劲灭了香烟,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时,手机里的铃声《千里之外》唱响了。
“怎么样,手续办好了没有?要多少赡养费?”是罗曼,之前是他的秘书,然后成了他工厂里的财政大臣,兼他的情人。
“你回来了吗?在不在办公室?我来找你。”话未说完,门推开了,罗曼摇曳着一身红色长裙进来,火焰似的燃烧了他的办公室。合上手机,又是一轮要人命的轰炸:“结果怎样?有没有狮子开大口?你怎么不说话呀,我都快急死了……”
看着罗曼不断张合猩红的双唇,李云山刹那间有一种想杀人的念头,像电影里的镜头:男人扼住女人的颈部,狠狠地,一下一下地扼下去,直到女人断了气脉。
这个念头流星般掠过李云山的大脑,瞬间消逝,他想,这就是女人,为了得到爱情,不惜一切,毫不掩饰,也无法掩饰内心的张狂。
他抬头望着罗曼,眼里有一丝疲惫:“除了房子,她什么都不要。去中介公司给我找个房子吧,我答应她尽快搬走。”
罗曼既惊喜又怀疑:“真的?工厂呢?她没要求工厂给她分资产?”她拽着李云山的手臂,放大了瞳孔。
“好了,这事先搁一段时间吧,我暂时什么都不想,除了工作。”
“嗯!别让自己太累。”罗曼忽然变得贤妻良母般温柔、知心、得体。她安抚地拍拍李云山的肩头,走出办公室,然后小心谨慎地把门拉紧。
离婚,意味着生活重新开始,明君如此,李云山也是如此。明君要走出家门,重新投入社会,求职,工作,养活自己。结婚后的四个年头,明君一直待在家里当家庭主妇,从未涉足职场,单纯耿直的她如何融入尔虞我诈的社会呢?这不免令李云山担忧。但他不会跟罗曼说出自己的想法,他知道女人都是善妒的,明君与罗曼,就像是一个山上的两头老虎,两不相容。
李云山搬进一个豪华小区,罗曼说这是高尚住宅,落户的多是有钱有身份的人。李云山似是而非地笑:“住高尚住宅的有钱人,有几个真正配得上‘高尚’二字呢?”
不久罗曼提着所有的家当,与李云山同居,李云山就像回到年少气盛的年代,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每天都过得很新鲜。罗曼自然也代替了明君,在李云山身边,每天为他备好早餐,熨好西服和领带,与他一起,精神抖擞地去上班。李云山仿佛一下子接受了生活的改变,接受婚姻破裂曾带给他短暂性的疼痛。他渐渐忘记了明君,忘记那个与他生活了四年的贤良女人。
入秋后,便是工厂生产的旺季,国外有不少的商家跟他的灯饰厂交易,要赶在圣诞之前完成过百万的订单。李云山忙得不可开交,常常是亲自和生产工人加班到半夜才休息,罗曼放好洗澡水,准备好夜宵,还不忘在李云山耳边提醒:“很明显我比她更旺你,看看,她与你离婚后,厂里的生意额都翻倍了。”
李云山比任何人清楚,没有和明君结婚以前,他不过是百货公司的一名小职员,月薪几百,后来在明君的鼓励下贷款开了一家小小灯饰厂,几年时间,小厂搬进大厂,在背后默默支持和献策的明君功不可没。两年前,他去普陀山旅游,普济寺的老僧对他说:“你的一生,有两个女人与你密不可分,她们会给你带来好运。”初始李云山是不相信的,他觉得那不过是老僧信口说的一句好话。离婚之后,他开始有些相信了,老僧说的两个女人,大概就是明君和罗曼吧。
于是在那样一个秋风瑟瑟的夜晚,街道两旁落英缤纷、行人渐少的时分,李云山手执红色玫瑰,备了洋酒,还有从高级饭店买来的罗曼至爱的蓝莓乳酪蛋糕,他觉得自己应该对罗曼好些,再好些。他想,这算得上不小的惊喜了。
他小心翼翼地开门、脱鞋。离婚后,为他开门的,多是罗曼,想起平时在他掏出钥匙的刹那她突然把门打开,给他一个温情而腻味的拥抱,他有些心醉。这次是李云山自己开的门。客厅的灯没有开,只有桌上的手提电脑亮着。浴室的方向传出沙沙的水声,灯光映照着浴室的磨砂玻璃门,能隐约看见罗曼玲珑的身段,她手中拿着手机,像是在跟什么人通电话。李云山步步走近,步步小心,罗曼全然不觉他就在浴室门外,以致他一字不漏地捕捉到她说的话。
她的语气有些轻浮,甚至放浪,李云山不曾见过她如此。她说:“我那男朋友?分手了,钓到一个绝世好男人,当然要抓住不放手。你的方法真是帮了大忙,不过后来我下重了药,在他衣后领印上唇印,拿他手机给他老婆发了两次短息。她果然很快同意离婚。赵明君真是一个笨女人!哈哈,他的钱?迟早是我的。”
李云山恍然听明白了什么,他摒住呼吸,站在浴室门外,意外地冷静。接着,又听见罗曼说:“怕什么?现在他基本不能离开我!”
阴谋!由始至终都是阴谋!这个阴险的女人!比蛇蝎更恶毒的女人!李云山不作声响,重新穿上皮鞋,出了门,像不曾回来过一样。
过了凌晨零点,和往常一样,李云山刚掏出钥匙,就迎来罗曼热情的拥抱,他淡淡地,无精打采地脱了鞋,把自己摊在沙发上。那一夜,在床上,李云山的激情与疯狂是罗曼始料不及的,她不知道那是他内心愤怒的发泄,她更不知道,那是李云山与她彻底告别的方式。
第二天,李云山带着厂里的保安,要求罗曼交出所有的账目和钥匙,他扔下5万元现金说:“我不能让明君回到我身边,但更不能留你这样的女人在身边。”罗曼从李云山冰冷的眼神中明白了一切,她把钱装进手提包里,扬着头,毫不认输地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们离婚,不能全怪我。”说罢,挽起手提包,摇风摆柳地走出财务室,走出灯饰厂。
二、毒药与周小眉
第一次在花天酒吧见到周小眉的时候,她说:“我叫周小眉,也叫毒药。”
李云山看着她说不出话,之前他是极少涉足这些风月场所的,但罗曼的事让他很是郁闷,那天晚上,他像孤魂一样在街上游荡,然后也不知为何就走进花天酒吧。
酒吧里颤天的音乐震耳欲聋,舞池中央性感妖艳的钢管女郎不能令他抛开烦恼,得到一时的快感,他要了半打啤酒、一盘鸡爪,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独自饮着。
周小眉主动走过来,问道:“没猜错的话,你也是一个人?”李云山看了她一眼,感觉这个女子多少与酒吧里的其他女人有所不同,除了衣饰和打扮,她身上更有一种与现场格格不入的素雅的文人气质。
周小眉说她是个写手,毒药是她的笔名。她说,只有这个不能算工作的工作可以养活她,又不致让她失去自由自在不受束缚的生活。那天晚上,他们说了很多话,喝了很多的酒,醉意深浓。分手的时候,李云山说:“郁闷的时候,可以找你聊天吗?”周小眉答:“当然可以,但不希望在这种场所。”然后,相互留了电话号码。
过了大约半个月,李云山的工厂终于完成了两张订单,他松了一口气。百无聊赖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家里,翻着罗曼留下的时尚杂志,突然看到一篇挺悲情的情感小说《爱到尽头,恍如隔世》,署名是“毒药”,他想起周小眉,于是拨通了她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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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约在一间格调幽雅的茶坊见面,周小眉迟到了十来分钟,她说正在赶一篇稿子,灵感来了,如果不及时抓住,它就会像鳝鱼一样溜走。李云山笑道:“不愧是个搞文学的,说话都如此生动幽默。”
周小眉坐下,抓起杯子一番牛饮,茶杯就见了底。她看了李云山一眼,不屑地说:“别将我跟文学扯上任何关系,现在所谓的‘文青’,无非就是一群被激烈的社会浪潮冲得无处可逃的人给自己冠的名罢。”
李云山仔细看着她,她穿着蓝灰间条的毛衣,戴着黑边框近视眼镜,随意披散着长长的直发,不施脂粉的脸看起来过分地苍白。他想到杂志上的那篇文章,有些忐忑。他说:“你的小说里,会不会有自己的影子?”周小眉低头,淡然一笑,不置可否。她看起来是那种低调而自我的女子,像一朵白色茉莉,独自开着,芬芳幽幽。
走出茶坊,周小眉瑟缩了一下身子,打了个冷颤。李云山明知故问:“是不是很冷?穿我的外套?或者,上我的车?”
周小眉毫不犹豫,说:“上车吧,只要不在街上晃荡就可以。”
“为什么?”李云山一脸疑惑。
“你看满大街的都是十来二十岁的年轻男女,像你我这样的老家伙在街上晃,不招人笑话?”
“哈哈!我们有那么老吗?”如此一笑,李云山所有的不愉快如同北风吹飞的蒲公英,消失了踪影。那是与周小眉第二次见面,与赵明君离婚之后,李云山过得最快乐的一天。
李云山开着车,说起他的创业史,说起离开他的两个女人,有些唏嘘。周小眉默默充当着忠实的听众,直到他叹息了一声,不再说话。她看着他,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她把车窗打开,任清冷的北风吹进车里。
“是不是很闷?”李云山有些不好意思。
“不。只是觉得我们都需要冷静头脑,去明白、去承受生活本身充斥着的种种无奈。”
李云山笑,继续驾车:“你太理性了。会不会觉得我很贱,罪有应得?”
“贱的,又何止你一个。这是人的劣根,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因果报应,皆因贪念而起。”
李云山再一次笑出声,他说:“你尽管鄙视我吧。好久没有人这么痛快又真心地说我了。”
轮到周小眉笑了,她关上车窗,把眼镜摘下,一头靠在车座椅背上,不再说话。车外月光朦胧,在散落四处的星群中间,显得那样冷傲孤清。李云山把车停在他住所楼下的街道,问周小眉要不要上去参观他的“狗窝”,周小眉显得提不起劲,懒懒地说想回去休息了。李云山看着她苍白疲惫的脸庞,有些心疼,他知道写作的人,多是日夜颠倒的,透支时间,透支体力。送周小眉回去的路上,他没有再说话,让周小眉闭着双目养神。
躺在床上,李云山睡不着,他给周小眉发手机短信:休息了吗?
短信发出好一阵子,枕边的手机才有了反应,周小眉回复说她在构思一篇新小说,还没准备休息。
又一条充满关爱的短信发送出去――熬夜的女人老得快,赶紧上床睡觉吧,或者考虑一下到我的厂帮忙,待遇条件由你开,怎样?
然而周小眉没有任何回应,李云山就在那样的等待中不知不觉睡着,一夜无梦。醒来时,高阳煦照,窗外的树杈上,成群的小鸟叽喳不停。
之后几天,周小眉的影子一直在李云山脑海晃荡,挥之不去,他却没有任何借口再找她。李云山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北风呼啸,他蜷进被窝里头,使自己几乎不能呼吸,某种期待与逃避感在他的心里左冲右突。不一会,他从床上爬起来,抽了半支烟,掐灭,又躺到床上去,如此反复。
周小眉打来电话的时候,手机显示的时间是0点04分,她说:“我可以去你的狗窝吗?”李云山从床上跳起来,像忽然被通知中了大奖一样,得意忘形,手舞足蹈。这一切,周小眉都无法看到,但在电话里,他依旧无法掩饰他发自内心的欢欣雀跃。
李云山放下电话,拿起外套直往外冲。在他居住的小区门口,周小眉与他几乎是同时抵达的。周小眉说:“从酒吧出来,不想回家,所以就打给你了。”李云山看着穿了一身黑色,浑然打哆嗦的周小眉,脱下惟一的外套披在她身上,说:“进去吧,你冷坏了。”
大门打开,周小眉站在门口不再跨进一步,李云山不解的问道:“怎么?你不是说要来我的‘狗窝’吗?”
“可你这里一点都不像狗窝。”
李云山笑了:“其实它就是一个狗窝。没有女人的家,布置得再好、再整洁,都只是狗窝,甚至不及狗窝来得温暖。”说罢,牵着周小眉的手进去。
这一夜,他的家不再是“狗窝”,如他对周小眉所说:“你来了,到处都有了家的气息。”她环顾四周,说:“假如买一些想看的书放在书架上,假如真皮沙发换上藤编椅子,假如蓝色冷光管换上暖调的黄灯泡,假如将假花扔掉种上有生命的绿植花草,那么这个家就堪称完美了。”
李云山顺势而上,把深情的目光投在她身上:“不如,把这个任务交给你吧,就按你所说所想的去布置。”
她低头,沉默,不应承,也不拒绝。
然后,整整的一夜,周小眉倚在沙发上给他说与她有关与她无关的故事,他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一觉醒来,犹在梦中,饭桌上有白米粥、煎荷包蛋,还有周小眉留的字条――我走了,想你的时候,你会再见到我。
他感到初恋的甜蜜与幸福,又陷入某种莫名的牵挂。
之后的日子,他再也没有见过周小眉,那个令他牵挂、重新勾起他情感神经的女子,在他的世界销声匿迹,曾经使用的电话号码,留下机械的、令人满腹惆怅的一句:你所拨打的号码无效。
上天仿佛跟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她似乎从来没有在他生命中出现过,然而,那些日子真实得让他如此眷恋,那个清冷而淡雅的女子是名副其实的“毒药”,已经一点点侵入他的身体,他的内心。
李云山精神恍惚了好一段日子,终于,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早晨,他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一篇文章,他几乎可以确定那是周小眉的手笔,尽管她又换了新的笔名。
那又是一个悲情的故事,也许,不是故事――
23岁那年,男友的背叛,令她愤怒之下失控刺伤了他的要害,之后,她因所受的精神打击和创伤被关进精神病院,以“疯子”之名在一间砌着白色高墙的大院里呆了足足九个月。终是分道扬镳了,最初的爱恋,除了伤痛,仍是伤痛。七年之后,她在酒吧里邂逅了另一个男人,当她久经封锁的心扉一天一天因他重新开启,她慌了,逃了。
李云山开窍了,他忽然明白到,如周小眉在文章的结尾引用的那一句――不是不想爱,不是不去爱,怕只怕,爱也是一种伤害。他决定不再刻意去寻找,就让孤独与寂寞把心冰封了吧,总比伤痕累累的好。
那一夜,李云山无论走在任何角落都觉得有个女人的身影尾随他,他想这样的幻觉,也许证实了某种不曾实现的爱情存在。
三、柳岸岸不是刘安安
办公室的小陈说,新招聘来的办公室助理叫柳岸岸,省外语学院毕业,持英语六级证。
那个年轻的女孩第三次对李云山说“我是柳岸岸不是刘安安”的时候,李云山看清楚了她的脸,那是一张平凡的面孔,宽脸盘,普通的五官,毫无出彩,一头如遭雷击的蓬松短发,加上一副黑边框近视眼镜,使她看起来有几分都市男孩的洒脱。李云山皱了皱眉,心里猜度着究竟是谁的眼光,聘来了这么一个不合眼缘的“另类”。
李云山打从心里不喜欢柳岸岸,除了她的另类,还有她身上体现出来的这个时代年轻人浮夸的气息。但他没有办法,柳岸岸总在他面前晃,有时候是到他办公室汇报工作订单,或是在他出去与客商会面时雀跃地跟在他身后。他常常叫错她的名字,他觉得“柳岸岸”这个名字与她本人不符,它应该属于那些柔美而诗情画意的女子,而她男不男女不女,粗鲁,马虎……他对她,潜意识里有着某种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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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岸岸不是蠢笨的女孩子,她屡屡从李云山淡漠的眼神中感到他并不喜欢自己,她越是想好好表现越是适得其反。有一次,去见客户的途中,柳岸岸翻开文件,对拟定的合同再三细读,李云山从照后镜里瞥了她一眼说,出发前没有做好充分准备吗?合同成功签订了,柳岸岸功不可没。在全体办公室员工参加的庆功宴上,李云山只字不提柳岸岸的名字,仿佛她可有可无一样。柳岸岸倒显得心胸开阔,她吃遍所有的小食,大口喝啤酒,似乎比任何人都高兴。李云山看着她酒食放纵的模样,不禁摇头叹气――现在的女孩儿!
庆功会接近尾声,李云山提前离开,柳岸岸追上前,拦截他问:“你为什么对我不满意?”
李云山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
柳岸岸摘下一贯的黑框眼镜,一双充血的眼盯着李云山,字字清晰:“我叫柳岸岸不是刘安安!不漂亮但真实的柳岸岸!”
在场的人一片哗然,李云山感到尴尬无比,好像柳岸岸在说他是一个以貌取人、重色轻才的小人。而他,的确有些心虚了,鬼知道呢。他不打算回答柳岸岸任何话,只想离开。这时小陈拨开人群,大喊:“柳岸岸你发什么酒疯?”李云山正好趁机离开。
一路上,因为春雨路滑的缘故,李云山只好放慢车速。其实,他并不急着走的,反正回去也是一个人。除了工作,他好像无法融入那些热闹的情景当中,这就是真正的寂寞了吧?!他忽然觉得自己多愁善感起来,这不是他一贯的性格。车子慢慢往路边停靠下来,雨水轻打车窗,淅淅沥沥,绵绵缠缠,永远下不完的样子。李云山点了一根烟,烟雾在小小的空间氤氲着,徘徊,与一首哀婉忧伤的歌曲相互牵绕、交叠、堆砌,层层复层层。
爱情,总在寂寞时乘虚而入。
柳岸岸给李云山发手机短信说: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爱上你了。
李云山收到短信后吃了一惊,然后释然地笑了,他知道这就是新一代青年男女的风尚,直接、大胆,又有点无厘头。他删除了短信,当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可是第二天发生的事情又令他哭笑不得。
办公室的几个人调侃道:“我们老板满面春风哟,有爱情滋润果然不同。”
小陈凑近李云山,神秘兮兮的样子:“那个柳岸岸真人不露相,没想到打扮起来挺娇丽的。老板,你魅力非凡宝刀未老哟。”
“谁说我老了!”李云山一脸嬉笑,内心则疑惑不安,不知究竟发生何事?直到他推开了他私人办公室的那道门。一个女人,准确来说,是一个漂亮性感的女人,她正在找什么文件,见李云山,眼睛里赤裸裸的散发着火的光芒。她,竟然是柳岸岸!
李云山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惊奇,一个人怎会如此在一夜之间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还是对我一点好感都没有吗?”一如以往的直接,一旦开口,就败露了自己的短处,终究是柳岸岸。原来气质这回事真是骨子里透出来的。周小眉的身影在李云山脑海里有那么几秒钟定格,然后形同烟雾,挥散不见。
“我知道你结过婚,还有过女朋友。这些我不管。反正你不能阻止我喜欢你。”柳岸岸的表白如此地露骨、大胆。可是李云山根本不会将她列入自己择偶的标准范围。况且他也没有想过感情事,尽管不工作的时候总是寂寞难耐。
柳岸岸见李云山雷打不动,反而摆出更高姿态:“你早晚会对我刮目相看的!”没等李云山做任何反应,她已经扬起头,拿着文件夹走出他的私人办公室。
当晚,李云山再次收到柳岸岸表白的短信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他都平静地删除了。第五天,他忍不住回复过去:“你这样锲而不舍,值得吗?”
柳岸岸开始了滔滔不绝的轰炸。
“你给我反应,我就认为值得。”
“与其一个人孤单寂寞,不如找个人陪自己过。”
“有好多人并不了解自己的心。你没有试过,怎知我不适合你呢?”……
真受不了这样的女孩子!李云山迅速删除了信息,设置了静音。
两天后,参加一个同行的周年庆典晚会,作为助手的柳岸岸坐他的车子一同前往,一路上,柳岸岸几乎没有出声,在后座,安静得像个淑女。
会场上,柳岸岸并没有和平日那样在他身边纠缠,而是静静坐在一角,轻尝浅酌饮着服务生端上来的香槟,有年轻的男子跟她搭讪,还有棕发蓝眼的洋人用英语在和她谈笑,柳岸岸优雅自如地应对着,她的妆容打扮和她的行为举止都那么得体,毫无破绽,恰到好处。想起她之前表白的种种和短信息,李云山心里泛起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来。他忽然觉得,在人群中,柳岸岸像花朵一样吸引他的目光,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她刮目相看。
走的时候,大概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柳岸岸的双颊透红,脚步轻浮。扶着柳岸岸走,身体与身体触碰,李云山久违的欲望被红苹果一样芬芳的女性荷尔蒙唤醒,他不知所措,只一个劲连拖带拉把她弄上了车。她机械而冷淡地说谢谢,与平日的热情爽朗形成巨大的反差。她突然说“对不起”,一连两句,态度诚恳卑逊。李云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又说:“之前我是不是吓着你了?”李云山这才恍然,笑了笑,孩子般傻笑,口是心非答道:“没有。”她笑起来,他从车后镜看见她艳丽的笑容。
“你多大了?”他问。
“24了,属牛的。”
“难怪了。”
柳岸岸呵呵地笑:“你是说我蛮吧!”
“哦,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我比你老十几岁呢。你毕竟年轻。”李云山明显听出柳岸岸夹在笑声里的那一丝尴尬。
“我知道,他们都说我太幼稚了。”说罢,柳岸岸干脆躺在了车椅上,一路回去,她含糊地说着什么“如果这车有一张床该多好”和“我怎么这么容易醉了呢?我是打不死的柳岸岸!”
李云山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摊躺在相连的车椅上,一只手放在额头上,另一只手和一条腿垂着,毫不知觉地摆动。他忍不住笑了,这个他平时怎么也看不顺眼的柳岸岸忽然那么真实可爱起来,他心里有一种微妙的波动。
临睡前,依然收不到柳岸岸的短信,李云山心里莫名感到空落落的。他想起很久以前看过某本书,说一个男子追求一个心仪了很久的女孩,总遭拒绝。后来,他想了一个办法,每天委托花店都给女孩送一束玫瑰花,附上卡片,写着他心里的爱意,连续七天,到第八天,第九天,第十天,他都没有再送花。第十一天,他亲自抱着红色玫瑰在女孩下班的地方向她求爱,最终女孩接受了他的追求,最后还成了他的妻。当某种相处成了习惯,一旦失去,马上陷入失落的深渊,这就是爱的一种反馈。李云山将手机塞进枕头底下,他猜想大概这也是柳岸岸追求他的法子之一,他深知自己与柳岸岸年龄上的距离,即使柳岸岸下车时在他脸上那一个轻吻,在他想来,也不过是她大性情的表现。他蒙着头,努力让自己心无杂念地睡一个安稳觉。但是那一长夜的梦,陌生的人,陌生的场景,纠结纷乱的情节,让他醒来之后疲惫不堪。
第二天的柳岸岸,有些憔悴,没有刻意打扮,也没有出格的行为表现,这让李云山感到诧异。晚上他很自然地拿出手机查看短信,心中有所期待。
终于等到柳岸岸的短信,已是七天之后。李云山暗喜:他就知道,柳岸岸也看过了那本书,也知道那个男子出的“招”,他以为短信内容就在他预料之中。
柳岸岸说:好几天没骚扰你,是否松了一口气?
柳岸岸又说:放心好了,再也不会让你讨厌让你烦。
柳岸岸还说:我有男朋友了,前几天认识的,你应该也见过……
他哭笑不得,一种被欺骗的感觉充满内心。说不清那种感觉源自什么,或许他欺骗了自己,否决了萌芽在心田的情愫吧。他不说,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次日,在门口遇见柳岸岸,她已经回复到原来的样子――男性化的发型,宽边眼镜,难辨男女的休闲装,拖拖沓沓的感觉。不知为什么,李云山总认为柳岸岸这般更让人感觉舒服。柳岸岸对李云山笑,带着小男孩的率真和傻气。她说,男朋友喜欢她现在这样真实的样子,不喜欢她伪装。他的心像打翻了五味瓶,掏出烟来抽,有些手足无措,像做错事之后急着弥补似的。柳岸岸说,你现在真像是一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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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山在烟雾中看着柳岸岸离开,她和那天庆典晚会上的外国小伙子用英语倾谈,欢欣雀跃,甜蜜温馨。李云山将手中的半支烟往地上一扔,使劲踩下去。
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柳岸岸,反正不是我要的女人!如此想着,李云山舒坦多了,就像多日积聚的体内垃圾被排泄一空。
四、还是赵明君
李云山没有想过在那样的情况下碰到明君,犹如千帆过尽后的重逢,心海小小的波动已经激不起任何浪花。
明君稍微发胖,身材和脸庞都有了一定的“涨幅”,仔细地看,还能发现她的脸上浅褐色的斑,气色却是不错的。李云山松了口气,夫妻一场,她总算过得好。
其实李云山并不只凭着气色衡量明君过得好与不好,但是广交会上的她,漂亮自信的眼神,干练利落的短发,穿着银灰色的套装,在会场穿梭,俨然职业女性。情感上的挫败会令一个人萎靡不振,甚至堕落,也会令一个人在痛苦中看清自己,超越自我,脱胎换骨,重新活得精彩,或更精彩。赵明君无疑属于后者。
他的诧异的目光,她照单全收,权当默认了他所看到所想到。聪慧如她,早就从他的眼神里透视了他的心思,她点头微笑,紫莲般优雅从容。她说,来参加广交会的皮具公司,她只占很小很小的股份。通常遭受背叛的女人重遇对方,多是怨恨与敌视的,假如她过得好,就会有一种报复性的傲视,除非那个女人自身素质极高。李云山知道,明君从来是一个善良宽厚的女人,她能宽恕他的过错,宁愿委屈自己。然而他从她的眼神里看不到因受伤害的幽怨和痕迹,所以他断定,她过得好。
麦青的出现令李云山心里一震,当年他和其他追求赵明君的家伙一样,最终成了李云山的手下败将。那时候的他有些帅气,有些腼腆,还有股傻劲,尽管明知赵明君已经选择了李云山,他仍然心甘在赵明君身边,待她像妹妹一样关怀备至。当时在李云山眼里看来,他只不过是小角色,却碍眼得如同一头在眼前来回走动的大笨牛。
麦青就像当年一样填满他的眼球,不同的是,明君换了位置,她站在麦青的身边,在当年傻气十足而今成熟干练魅力焕发的麦青身边!他们那么般配,仿佛早就该一起似的。麦青很是大方,把手递过去,毫无“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影迹。这让李云山倍感难受,因为他做不到麦青那样,即使装,也装得不像。于是他只好形式地问候对方“多年不见,过得好吗”――废话!事业有成,终于如愿抱得爱人归了,还能不好吗?李云山觉得自己比当年的麦青还要傻还要笨。他在心里咒骂着自己时,惊觉那个心高气盛的自己在不经意间已被无情岁月摧残了。
广交会结束后,柳岸岸做了统计,都是些小单子,加起来也不过是一两张大单子的数,李云山坦然接受生产业务稳步下降这一事实,在金融危机的社会形式下,许多企业岌岌可危,或干脆关门大吉。如果说有什么挫败感,那是因为他看到麦青和赵明君在一起时的笑容,明明是在宣告,此次交易会,他们收获颇丰。
李云山在电话里告诉他的网友“暴走天使”他心里不爽,“暴走天使”说:“那就加入我们的‘暴走一族’吧,离开自己生活了太久的地方,在不同的环境里会有不一样的人生感悟、收获,甚至会有艳遇呢。”三个多月以来,李云山收到“暴走天使”从不同地方寄来的明信片,明信片上的风景吸引着他,或许,是那个只闻其声,不详其貌,浪漫又洒脱的“暴走天使”令他神往。他对“暴走天使”说他要去普陀山,找那个老僧讨说法。
彼时,李云山站在四楼,透过玻璃窗望出去,那是明君所在的方向,他永远不知道的一幕――
麦青看着明君,表情复杂:“真的不原谅他吗?他只是犯了一个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明君轻笑:“有些背叛,一次足以致命。总算走出那一关了,你还叫我回头吗?”
“可是小馨。小馨毕竟是他的女儿。”
“你不是说过,她是你的孩子吗?”
“当然!你们是我最亲爱的人。”
“我们好好过日子,把小馨养育成人,就当没有见过李云山吧,这样,他也会过得很好很好,像没有遇到过我们一样……”
“嗯!”
麦青和赵明君手挽着手,在李云山看不到的地方,老夫妻一样,和谐,幸福……
七月,艳阳高照,野花开遍。
在普陀山的普济寺,李云山被告知,他要找的那个法号叫“元修”的老僧已经圆寂,就在春节之后的元宵节。
有些人就是这样,与你有缘相识,然而又匆匆告别,缘分了了,像旅途中开满的野花,在你经过的时候盛开,之后凋谢或绽放,再与你无关。而那个老僧,他的话将成为一种玄机,一个永不能破解的谜。
责任编辑:宋世安
题图插图:余和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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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一:校园里的油菜花 在我们校园的西北侧,食堂边,有一片小小的绿地. 绿地里种了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有笔直的法国冬青,粉红的樱花,枝干粗壮的棕榈.在这些花草树木下,还有我们经常吃,却不常见的蔬菜,有菠菜,有莴笋,还有一片金黄的油菜花. 三四 ...
龙吟虎啸;腊尽春归. 龙腾瑞气;燕舞春风. 龙腾瑞气;凤舞春风. 龙兴华夏;兔跃阳春. 砚生云海;笔舞龙蛇. 人有鸿鹄志;国呈龙虎姿. 人展鲲鹏志;国呈龙虎姿. 大泽龙方蛰;中华景永春. 万众思改革;群龙志腾飞. 万方春浩荡;四海龙腾飞. ...
<蓝色多瑙河>(春天来了) 春天来了,大地在欢笑,蜜蜂嗡嗡叫,风吹动树梢. 啊,春天来了,大地在欢笑,蜜蜂嗡嗡叫,风儿啊,吹动树梢多美妙! 春天多美好,鲜花在开放,春天来了,春天来了. 美丽的紫罗兰,散发着芳香.春天来了,来了, ...
一千零一夜的好词好句 时当三月 春寒时节 春寒季节 春天渐近 春天来临 春天降临 春令已到 春回大地 春归大地 春到人间 春满人间 大地加春 天地加春 春回地暖 天加地转 冰雪消融 冰融雪消 冰消雪化 冰消雪融 天地回转 冰雪融化 雪化冰消 ...
百族家家乐业 九州户户安居 爆竹声声祝福 灯花闪闪迎春 爆竹一声除旧 春联万户更新 爆竹一声除旧 桃符万户更新 爆竹一声辞旧 桃符万户更新 鞭炮声声报喜 红灯盏盏迎春 不靠苍天赐福 全凭白手起家 春好群芳共喜 禾丰举国共欢 春来花香鸟语 雪 ...
春风袅袅,虽然料峭,但亦润物有声:细雨潺潺,纵有萧疏,却也叩窗无语.贵阳的春天总是轻轻融融,温柔缠绵.每当置身其中,就迫不及待的想深呼吸.仿佛这样做能脱胎换骨一样. 贵阳是个小家碧玉的地方,她与江南的秀丽玲珑,陇塬的豪气冲天,青藏的舒展圣洁 ...
茶·植物式生活智慧,紫砂壶也好,瓷盖碗也罢,都是茶叶之泡具,是绿水红汤之容器;青花盏也好,绿釉碗也罢,都是茶汤之盛器,是清苦入口之媒介.泡也好,煮也罢,不过为满足清饮,享受茗欢. 茶可明心见性.隐于闹市一隅,煮水问茶,茶叶和身心都在迎接一场 ...
<春>是朱自清先生的名篇之一.本文借景抒情.情景交融.这篇散文以诗的笔调,作者抓住春的特点,用火热的情感.清丽的色彩,通过有层次的.生动的描绘,画出了生机盎然的春的形象,歌唱春的创造力,赞美春天的无限希望,传递出作者内心蕴涵的蓬 ...
1.梨花院落溶溶月, 柳絮池塘淡淡风. 2.雪里江山美 花间岁月新 横批;红梅报春 3.爆竹声声辞旧岁,红梅朵朵迎新春 4.东风吹出千山绿,春雨洒来万象新 5.生意兴隆通四海, 财源茂盛达三江 . 6.山清水秀风光好, 人寿年丰喜事多. 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