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黎谈影像

  很多人问我,在法国学什么呢?艺术啊,我回答。之后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哪方面呢,油画?雕塑?我无语以对。

  

  不知所措的“自由自在”

  

  在西方的高等美术学院里,学生仍然学习一些传统技能,比如素描,色彩,雕塑,但比重已经大不如从前,可以说少的“可怜”,一个月,甚至几个星期。同时会教授一些我们觉得稀奇的其它技术,暗房冲洗传统照片,视频编辑软件,钢铁焊接,木材,陶瓷,翻模,腐蚀等等。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教师让学生了解还有很多不同性质的材料和技术可以用来创作,之后便会由学生自由选择喜欢的工作室。

  巴黎美院采用工作室制,并以老师的名字命名,这些老师多是活跃在艺术界的知名艺术家,成就非凡。学生在工作室里,一上来就被看做是艺术家,老师在那里只是协助他们实现创意,利用老师的经验和经历去指导学生做他们想做的事。除了使用传统材料,学生们还使用任何你想的到和想不到的东西进行创作,钉子,牙膏,大街上捡来的垃圾,墓地捡来的零落的假花(中国人是绝对不会碰的),猫头鹰的尸体……唯一的限制就是,你所选择的材料必须是能够成就你创作目的的,除此之外绝无其它限制。他们可以选择是做一名画家或是摄影师,或是什么都做的艺术家,他们被培养的重点在于找到适合他们自己的方式和材料来表现他们所感兴趣传达的主题。当然他们的主题也许在大家看起来毫无意义,很可能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

  这里的学习是自由的,可对于我们这些出身于传统艺术教育的学生来说,这种自由自在,在一开始很难适应,可以说不知所措,因为在这里,唯一一条原则就是“你想要干什么,而不是要求你干什么”不过,仿佛活了这么年,大部分时间是听命令做事的,突然一下自己做决定,还真是有些为难。

  

  走错教室的“理科生”

  

  最初看展览,面对那些琳琅满目当代艺术作品,我们那些花费数年时间和心血积累起来的“专业”艺术修养和审美方式,突然失灵了:经常在面对一件被公认为杰作的当代艺术品时,身边的外国同学都说好,并在那里赞叹不已,而我们,就像是一个被朋友硬生生拉来的,对艺术一窍不通的理科学生一完全走错教室的感觉……这么形容,并不夸张,因为那些面前的“所谓”艺术品,在我们看来毫无“美感”可言,甚至有些还很恶心,就更别提艺术品给人带来的精神和心灵的愉悦感了。我们当时的感觉就是一群疯子,吃饱了撑的,围着一堆“垃圾”啧啧称奇……

  某种程度上讲,这是一件有些悲哀的感受。当你发现身边的所有人都是那样在思考,那样在欣赏作品,那样在创作艺术,而你,除了你固有的定式以外别无它法的时候,你不禁会怀疑:怀疑自己,也怀疑周围:我错了吗?错在那了?他们是正确的吗?正确在哪呢?区别又在哪儿?

  而现在,我们就在这儿,面对那些当代艺术作品,视频,照片,装置,甚至绘画,雕塑,很多时候却不知“如何下手”,无法确定应该如何去“体验”它们,去感受它们,这真是一个巨大的难题,当然,我们并不是想说,传统的艺术教育是差的,是落后的,正相反,传统教育给我们带来的种种利益是取之不尽用之不决的……我们只是想说,对于当代艺术的了解和继续学习是绝对不能缺少的,这就像学习古文诗词绝对不会拖一个当代作家的后腿一样。

  

  艺术家是“哑巴”

  

  20世纪前期和中期的艺术品都是在讨论一个问题:“什么是艺术”。而之后,大家突然都安静了,不再讨论这个无聊,无解的问题,仿佛突然之间不再有争议,各顾各的做自己的事去了。事实上,这个时候艺术进入了一个多元主义的时期,一个非常自由的时期,人们不再说什么艺术方式是好的对的,什么是不好的是错的,而这个时期就是现在。

  艺术品不再需要很强的技术来制作-至少不再要求艺术家本人具有多高的技术水平。看似任何人都可做艺术,做摄影师,任何人都可以成为艺术家。艺术品不在需要体现美,完全可以体现丑。艺术不再需要对准对什么负什么责任。也许就只是为了娱乐,开心,搞笑……可能就是一种完全个人经验一就像梦,除了你,世界上决没有第二个人能再次感觉到它,而你却极力想用各种方式去再现它,去分享它。例如Corinne Marchetti的照片和Sarah Deslandes的枕头。

  有些作品也许只是为了让你知道,艺术家他本人喜欢吃糖:有些只是为了让你能安静几分钟,思考一下那个你从没想过的或从不愿意面对的,但却又是如此重要的问题:有些只是为了展示作者认为漂亮的颜色,形状,或奇特的材料:有些只是为了让人们张大嘴巴感到惊讶,或是恐惧:有些又或只是为了像喜剧那样使人发笑,或是像悲剧那样令人伤心流泪,像Christophe Herreros和Adrien Vescovi的视频影像:或是把抽象的死亡(每个人都会面临死亡,这是不争的事实。或是希望重现在你眼前,使你不得不思考,或再次思考它:当然还有那些其实连西方人都不会轻易触及的东西一血腥暴力和性:还有些就只是为了表现“无聊”……JulieVayssiere倒放的自行车,Marion Robin在房子前的视觉恶搞。

  仿佛在这些艺术品里,有些东西比“美”更重要。光靠视觉来评判已经完全不够用了。当今的艺术家扮演的其实是哲学家的角色,而他们的作品就变成了一种视觉思想,而思想是看不见的。这好像有些矛盾,但这些艺术家所做的就是在对抗着这个矛盾。也正是这个矛盾产生了艺术批评家,他们是艺术品和观众中间的灵媒,起着沟通的作用,帮助观众理解艺术家力图表现的东西,也帮助人们理解自己和这个世界。那为什么不叫艺术家自己来阐释呢?原因很简单,因为艺术家都是“哑巴”。

  当代西方的艺术就是这样。一个艺术家重要的是,是否用他的视觉“语言”证实了那就是他自己而不是别人。

  说到最直接的视觉语言:“影像”,Photo,Video,其实都是Image一图像,跟画一样,只不过一个静止,一个动,一个静中有动,一个动中带静。哪怕是一个装置,一件雕塑,无论艺术家的作品以何等方式呈现,最终呈现在观众眼前的也终将是一个图像一或在纸等载体上,或在人脑里,一种具体了的抽象一哲学这个东西呀……这样想来,以这种博爰的观点再去理解“影像”这个东西,一切是不是豁然开朗些了呢?无论任何,通过眼睛这个镜头,在经过大脑这个机器,你就感觉到了一些东西。我们可以把上面的作品以图像角度去看一虽然它是件装置作品,但也是张挺不错的照片,或者一张挺不错的“产品”照片一我们叫它什么,摆拍?漂亮简洁的颜色,安静的构图,精彩的点缀……我必须说,正是这张照片使得我们更希望去思考这件作品更多。

  这件作品(可怜的冷杉树)从表面上看,当然体现艺术家本人的艺术修养(色彩的搭配,体积的大小选择,摆放方的比例),但除此以外,你还能看到什么?

  当然这里有个材料差异-圣诞树,对于东方人,圣诞树-我们都知道它是什么,但事实上呢,我们并没有什么切身的体会和某种特定的感觉,因为文化和宗教的差异,所以大部分人在看这件作

品的时候,会过份的注意圣诞树本身和它上面的装饰物,而忽略了艺术家所希望表达的内容一这里的材料的差异体现了文化地域的差异。

  还说圣诞树,圣诞树只在西方圣诞节才会出现,是幸福,喜悦,希望的寄托-类似于中国春节时候的大红灯笼,年画等等。但它常见的样子都是郁郁葱葱的枝叶挂满了精致的装饰品,并被仔细的摆放在充满着节日气氛的客厅里……伴随着主人和客人度过那些美好且气氛热烈的节日夜晚。说到或者想到圣诞树时,大家脸上都会情不自禁的洋溢着笑意,心里都会充满美好的回忆,就好似生日蛋糕对于我们所有人的意义。

  而眼前的这棵,虽不失优雅,但却显得过于弱不禁风。它枝叶尽落,纤细的枝干被打磨的平滑并赋有光泽,弱弱的但又不失坚强的被立在那个冷静的角落里。而且仿佛它的力量仅够支撑那些那些发着荧光的代表着和记录了那些欢快的节日夜晚的装饰彩球,除此之外再无气力承受更多。

  这样看起来仿佛有些悲哀,或者说我们的理解角度有些悲哀。是的,至少这件作品让我们想起一些景象,一些每年在法国街头都会见到的景象:圣诞节过后的那几天,你会在大街上看到到处被丢弃的各式各样的圣诞树的“尸体”,被破破烂烂的节日彩纸随意包裹着扔在哪里,等着垃圾车的到来,并顺便提醒着大家:节日过去了,生活又开始了……或者节日终将过去,生活生活仍将继续……

  但这样的话,有人会问了:如果仅仅是为了表达狂欢后那些许的失落,(耳边响起: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一切一切终将会过去。)为什么还要把枝干打磨光滑,把彩球擦得锃亮呢?为什么不干脆弄得更惨些呢?我想这也许就是西方艺术家含蓄的地方吧-他更中立,更冷静的看待这个问题,而不仅仅是停留在那些许的悲哀上。或许,肯定,还有些别的什么……

  比如还有人从别的角度来理解:盛装下的干瘪-西方繁荣背后的萧条与危机?……等等,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啦。或许问问艺术家本人?可能他的用意完全不同,又或者他也说不清楚。如果艺术家仅用语言方式就够了,何必还要使用视觉方式呢?我们不能过多的依赖艺术家本人的说法。重要的是观赏者,艺术的参与者对它的再创造。这时候作者本人的意见仿佛也不在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给人们提出了一个问题,提供了一个出发点,剩下的事就靠观众们去发挥了。

  

  在这张照片上,我看到了什么?

  

  一地的酒瓶,还饶有兴致的进行排放……

  看起来不像艺术家先布置好相机,然后匆忙的回到沙发上躺好,再定时拍照……倒是像她的摄影师情人(男的或者女的)在看着她,拍着她一虽然题目叫做自拍照。我好像听见摄影师对她说:“亲爱的,看这里”。要不那里来的这表情?我突然觉得她给作品品起这个名字,其实也只是个玩笑……

  无所谓自拍,她成功的传达给我了一种意象,一个宿醉过后的早上一也许已经是中午了……人物虽然露的不多一带着蓬松头发的脸和伸展的脚,但我敢肯定:她是裸着的……因为有了毯子的庇护和酒精的残余力量,使她可以原始的,自然的,放松的躺在那里,躺在镜头前面……我很喜欢她看着镜头。当然我们也可以想象她看着别的地方,这张照片又会是什么样……拥挤一归罪于那过多的酒瓶,但有空气一归功于那些酒瓶间的空隙。拥挤但不失舒适,三面窗,敞亮,充满阳光……

  一切让人觉得:似乎昨晚过的不错,早晨心情也很好,虽然可能有些头疼,但绝不会有宿醉醒来后的沮丧。

  清醒,酒后的清醒是那种别样的清醒。突然让人觉得,除了会头痛,宿醉仿佛也不是件多坏的事。也许她的那些朋友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会笑着计划下一个夜晚。

  不管从酒瓶数量上来看还是这边的生活习惯上来看,昨晚聚会的人数不少。有人会说:有可能是一个星期攒的酒瓶?不,谁会攒那么多的酒瓶在家?至少在这边不会,而且对于西方的年轻人,一晚上这些酒不算多。

  我本能的又在想,是她的男或女朋友在她还在熟睡的时候摆放的这些酒瓶的,然后叫醒她拍了这张照片。又或,她是醒着的,懒洋洋的看着摄影师在那里孩子般的摆弄着那些酒瓶并坚持拍照时裹紧毯子……

  看见了吗?照片远处,左上角,那个孤独的空酒瓶,那个至高点,整张照片的平衡及色彩的关键点,我真的喜欢它在那儿。

  她是个“专业”的摄影师,因为用120相机-方形照片。但我不认为她是特意策划了这张醉醒照片的。更多的应该是将计就计。

  我总想总结,这张照片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仅仅是艺术家生活中的某一天?某一种状态?西方年轻人是这样的,大家今天你家,明天他家,自带酒水,谈天说地,我干肯定这仅仅是那无数天的其中某一天。失业,无理想或理想的艰巨:社会的极度规范,造成搞不清楚是否生活是自由的……西方这样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是的,我想她想告诉我们的是他们的生活。为什么说当代艺术是种“经验”的艺术,他们一艺术家,用各种能想到的办法,手段,去再现他们的经验-经历和体验-他们个体的或人类共同的,然后在观众中寻找着另一半-那些有过相同经验的,看过作品后能够会心一笑的人。艺术家在寻找他们,他们也在寻找艺术家。就像小朋友找到小朋友,恶人找到同伙。为的就是一种共识,一种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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