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发呆的人可能是我"

  罗玛:在一篇访谈里你曾经提到霍金的《时间简史》对你产生过影响,能谈谈是什么样的影响吗?  袁欣:涉及到宇宙的命题都是比较宏大的,作为艺术家我肯定是没有办法去研究这些东西,但却给了我一种视角,好像我是一个巨人在看一个小世界,或者是在微观的东西里面寻找一个宏观的答案,可能是这样的。  罗玛:之所以我会从这个问题开始我们的讨论,是因为你的绘画表现的恰恰是一些微观的、有距离感的东西,这种反差让我觉得很有意思。  袁欣:其实很多男孩都是这样的,从小就对天文特别的感兴趣,这可能就是对“存在”的最初追问吧,但这个答案在哲学里面似乎也很难找到。  罗玛:是不是哲学相对的抽象,尤其是中国的传统哲学比如老庄,更抽象,更虚无。而西方的自然科学,它是实证的,技术的,可以用论证的方法来解释世界?  袁欣:对。  罗玛:但是我在你的画面里同时也看到了东方的意味,比如“条案”,以及将景观微缩到“鱼缸”的“空”“有”意像,能谈谈它们是怎么来的吗?  袁欣:我在上大学的时候就对微观的东西感兴趣,那个时候我画过一个烟灰缸系列,就是把城市的景观微缩到烟灰缸里,这个作品还获得了亚太地区学院比赛的第四名。后来我的研究生学的是壁画专业,正好赶上画了一批非常东方的大型壁画,那里面用的都是很古老的绘画方式,比如勾线、颜色等,都是重彩。我画“鱼缸”系列的时候,用到的很多技法其实都是那种技法,鱼缸的透视都是中国壁画里面的假透视,可能东方元素的运用就是从那个时期转过来的。  罗玛:从“鱼缸”系列到后来的“搬家”系列,你保留了“鱼缸”的图式,但放弃了“条几”的意象,对此你是怎么考虑的?  袁欣:当时就觉得应该从视觉上做一点突破。我画每一个作品,包括鱼缸系列,其实每一幅的切入点都不太一样,建构的方式其实都稍微有点区别。当时主要就是想尝试,看一个图式能不能多一点可能性。到了一定的份上觉得好像自己在重复了,这时我一定会停下来,找另外的方式。第二个“鱼缸”系列也就是“搬家”系列,我去掉了条案,把鱼缸拉得长长,希望这样会更单纯、更夸张一点。  罗玛:“鱼缸”系列中有一件作品叫《灰色天空》,我印象特别深,关于战争的,它让我想到奥地利的动物行为学家劳伦茨,他写了一本书叫《所罗门王的指环》,里面有一章专门写到鱼缸里的暴力。这个暴力发生在鱼缸里,多少有些有童话色彩。你的作品似乎有这个特性,就是把一个残酷的东西通过微观处理变得玩偶化,戏剧化。你在创作这类作品的时候,你有过刻意的考虑吗?  袁欣:会有。  罗玛:为什么?  袁欣:不知道。我对战争题材非常的感兴趣,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喜欢直接的去表达,我喜欢通过自己的一些处理以后,让它看上去不那么血腥和暴力。但是我又在表达这些东西。可能作为一个艺术家,我在建构自己作品的时候,暴力和色情,包括政治这些东西是很难避开的,就像电影或者是小说里面逃不开情感这种东西一样。一旦关注现实,关注个人存在的环境,就一定会涉及到这些东西。  但是我在表达这些东西的时候,我往往会用自己的一些方式做一些处理,让它在视觉上变得不那么那么直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完全直接的那种绘画方式,不是特别感兴趣,我重新给它安排一下,或者是重新给它变化一下,这样我觉得可能会带有我更多主观的东西在里面。  罗玛:你这样表现的时候,有没有担心过画面的表现力可能会有所减弱?  袁欣:我觉得通过处理的方式也是一种方式,就好像我们看二战的电影,有些似乎也并没有表现特别血腥的场景,但是那种对战俘,对人性的关怀,似乎也表现的非常的深刻。还有一些文学作品,也并没有用直接描述的方式……用自己比较舒服的方式去表达,或许更能打动别人。  罗玛:你的一些作品乍看没什么,但细看之下其实很残酷、很触目惊心的,比如《非善之善》,这样的题材在有些艺术家那里,或许会特别强调视觉上的震撼力,而你采用的是恰恰相反的方式,或者说,别人“示强”,而你“示弱”。  袁欣:是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想把这些东西隐藏起来。  罗玛:还有《站台—不武》那幅,把战争弱化到一个站台的广告画里了,而你—那个人应该是你吧?  袁欣:是。  罗玛:却是一个退出的形象,或者是一个希望能够退出的形象,在这件作品里,对于暴力,你是用一个非暴力的方式去表达的。  袁欣:我觉得可能有一种焦虑吧,一定是有这种焦虑的。因为经常关注军事类的新闻,就会觉得自己生存的大环境并不是那么的“歌舞升平”,战争离大家并不遥远。这种焦虑就会在我的画里面表达出来。但它毕竟只是一种焦虑,自己并没有接触到真正血淋淋的场面,所以找不到那种直接的表达方式,如果真的哪一天爆发了战争,观看的角度和方式可能又会不一样,可能就会有一个巨大的变化。  罗玛:我发现你关注的方向是发散性的,有军事题材,有“废墟”题材,有对神秘事物的探讨,还有“游乐园”系列,这些创作都是并行的吗?  袁欣:对,几乎是同时进行的。有些作品经营了一段时间以后,我认为似乎暂时的需要放一放,这时我就会去找别的自己感兴趣的图式。其实我对现实的东西还是非常感兴趣的,我会在作品里面去表现当下的一些状况吧。比方说我为什么那个时候喜欢画工地?我就觉得中国的这种建设实在是太快了,太粗暴了,有的时候你会觉得满眼里都是不停的在拆,在建,你开车不一定会堵在哪一个正在挖的大洞前,你就要绕路。我觉得这就是中国,中国近一二十年的房地产建设,城乡一体化的推进,就是在不停的建,建公路,建商品房,修路,弄高铁,这些事永远都在发生。如果我们想回去找童年的话你是找不到的,为什么?因为小学拆掉了,出生地的小院子也拆掉了。这是一种凉嗖嗖的感觉,因为你回头会发现没有脚印,因为你的脚印已经被无数次的抹杀了。有一次我去一个工地,我真的是去到一个废墟,一大片的废墟。那个废墟里面正在拆的楼,门洞什么的都拆掉一半了。我就想进去看看,其实就是看那些生活痕迹,比如说曾经是一个厨房,里面还有酱油瓶,房间的地上扔着药片、药瓶,有一些墙上贴着小孩子上课的日程,圈的红圈圈,提醒要干什么干什么,看到那个东西我觉得,其实这就是一个人生活的痕迹。这个东西在拆掉了以后,你再回来找就没有了,等于是把你的磁盘给清空了,你有的只是记忆了,再找不到回去的途径了。所以后来我就画了一个废墟,一个巨大的坑,里面一个机器在砸,还有一个农民工站在那里发呆,我觉得那个发呆的人可能是我。还有一个就是你刚才说的游乐园,为什么我会画它,因为中国这种表面的“歌舞升平”。电视里面全部都是娱乐的节目、相亲的节目,这种泡沫式的大众消费文化充斥着整个图象的世界。它其实没有严肃的东西在里面,电视里面除了肥皂剧就是相亲节目, 要不然就是“闯关”, 人穿着衣服在一个通道里跑来跑去的,然后掉进水里面,我看那个东西就觉得这个不就是小白老鼠吗?这么多人那么兴奋的弄这个东西,最终就得到一个小奖品,这不就是小白老鼠,主人给它一点吃的,让你闯一关,再吃点,再闯一关,不就是这么个东西吗?我觉得中国的另一个现状就是娱乐,全民娱乐。   不知你注意到没有,我画的“过山车”其实是没有开头没有结束的,那个东西没有下来的地方,没有下来的端口也没有上来的端口,是一个永动的过山车。也可能有点偏激,但我觉得好像这种文化,最起码大众文化里面充斥着游乐和娱乐,看不到严肃的东西,看不到太多的关怀。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但是它恰恰是当下,恰恰是中国。我用的不是那种特别直接的表达方式,比如我讨厌这个东西就画成特别的灰暗,我甚至可能画的非常的光鲜,感觉好很开心,我就觉得这里面就隐藏着:你越开心实际上就越有问题。因为游乐只是一时的,但是你下不来了。中国现在的问题就是一天到晚大家都很娱乐,电视里面永远是红、光、亮,没有负面的消息,GDP永远在往上走,这个是有问题的,是一个假象,这个假象就是我画面中的那种绚丽。  总体来说我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关注现实问题的。可能我表达的方式上偏浪漫一点,或者是超现实了一点。其实超现实的作品我很喜欢,我的影响是非常大的。  罗玛:对,你的作品里有社会批判性。我觉得你刚才说到的一点对理解你的作品很有帮助,就是我们的记忆是没有容器来存放的,它甚至不是无根之萍,因为无根之萍还会在水上留下痕迹,而我们的记忆连“脚印”都没有。  袁欣:对,留不下。  罗玛:它总是处在一种漂浮状态。我们的生存现实看上去歌舞升平,但是我们的心灵却是没有着落的。而你的一系列作品都体现了这种悬浮、孤独的状态,比如“游乐场”“废墟”而战争本来就是一个黑洞。事实上“鱼缸”系列也是一个隔离的、悬浮的状态。你的作品看似多向度表达,但是它的内在的线索其实是相对清晰的,都是从一个出发点,这个点就是对这种假象的一种焦虑。  袁欣:对。  罗玛:你下面有什么创作计划?  袁欣:不知道,我关注的系列都没有做完,或者说都没有做到我满意的状态,感觉有很多需要做的,但是有的时候真的不知道从哪一个地方开始。  罗玛:比如说现在最新的作品是到战争这个系列,你会在现阶段继续这个题材吗?  袁欣:会。我还在画。  罗玛:也就是说在你现有的几个线头里面,你目前在延续的是这个?  袁欣:对,正在做的是这个。实际上“游乐场”和“工地”系列也还想再做出一些让自己觉得完善一点,有意思一点,能说得更清楚一点的作品。但是如果我对画面觉得经营得不是特别的好,或者似乎不是自己想要的,往往会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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