垓下的月色

玉盘冰轮照古今，当数垓下月最明。

可怜江山等闲弃，美人情重生死轻。——尔承《垓下月》

昔楚汉相争，两军会于萦阳，分鸿沟而对垒；项羽将俘获的刘邦父亲和老婆推至军前，置鼎镬欲烹之，以此挟制刘邦退让；刘邦对此的答复是：我父即是你父，若烹了，请分我一杯羹！最终项羽碍于面子没有加害太公和吕氏，还把他们放了；项羽的威胁是假的，而刘邦的答复确是真的。后世的评说是：举大事者不能有妇人之仁，忠孝不能两全。

垓下月色：图片来源www.xs1234.com

在鸿门宴项羽也不听范增之计，不忍加害刘邦，放虎归山；还要“背关心楚”，为依恋家园而弃守险隘，以至有日后的败亡。

似项羽这样一个性情中人，又怀妇人之仁，实在是不应出来与长颈乌喙、可共患难不可共吃苦的刘邦争全国的。项羽少年时见秦皇车驾出巡，就说“彼可取而代之”！他披坚执锐，浴血转战，歼灭了秦军有生力量，而刘邦却在谋士们的帮助下先入咸阳，善待秦二世并秋毫无犯，赢得了仁义之师的美名；这一切都是从理性与韬晦出发，为了拾掇人心，攫取并巩固政权。然后入咸阳的项羽却杀了秦二世，富丽奢华之极的阿房宫也被“楚人一炬，可怜焦土”，连烧了三个月。项羽干事的目的也很清晰，他遵从豪情的声响，好恶清楚、爽快恩仇，因此失却人心，落下个“不仁”的恶名，也为日后败亡埋下伏笔。

最终，当项羽中了韩信十面埋伏之计，本已杀出重围脱险，但他闻知心爱的虞姬堕入敌手时，仅率八千江东子弟兵返身杀回包围圈中，将虞姬救出，而此时刘邦各路大军均已赶到，遂使项羽再陷重围，兵尽粮竭，大势已去，无力回天。

“九里山前摆战场，牧童拾得旧刀枪。顺风吹动乌江水，恰似虞姬别霸王。”

垓下一战，霸王势穷，乃作歌曰：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最终关头，江山社稷的得失、生死存亡的攸关，在西楚霸王项羽的眼中，竟显得如此冷漠和无谓；他那重瞳聚焦的、耿耿担忧难以舍弃的，却是宠爱的女子和坐下的良驹！这不能不使人动容啊。

霸王歌罢，虞姬和之：

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一个女子于浊世中被力能扛鼎、勇可屠龙的一世枭雄这样专注眷爱，亦是无怨无悔、夫复何求；虞姬决然自刎以谢霸王，打消了爱人的顾忌和负担，也满意了自己的一世情爱。

项羽抵触至乌江边，追兵掩至，他将乌骓马托付给摇船来救他的乌江亭长，以“无颜见江东父老”谢绝了过江为王，挺身以短兵接战，当看见汉将中有故人吕马童时，项羽笑说：汉王承诺，谁得到我的头，就能够赏千金、封万户侯，现在我把这好事送给你吧！于是自刎而死。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愿过江东。”——李清照《夏天绝句》

汉高祖刘邦平定海内，叶落归根时曾作大风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四海兮归故土，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刘邦想守住的是国土和皇权，但就是他为了攫取全国而能够与自己的父亲一同舍弃于鼎镬的女人吕后，在他身后专权嚣张、外戚乱政、杀戮功臣、残彘他宠爱的戚妃、给刘汉王朝造成动乱和耻辱。

星移斗换，朝代替换，大风不再。

京剧《霸王别姬》里虞姬自刎前的一段唱：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

云敛清空，冰轮乍涌。

刹那间，都沉寂了——铁骑奔突、刀剑铿锵、连营号角、山穷水尽，整个世界只要那一轮满意的皓月。充盈如水的月光已把血雨腥风、狼烟征尘、成败得失、生死聚散洗涤得干干净净，剩下的是澄澈空明的顿悟、成竹在胸的沉着、“何立从东来，我向西方走”的了然淡定，甚至还有一份安静怡然的愉悦······

雄姿英才、十面埋伏，其奈一个末路女子眼里心中的清明月色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