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树枝与另一根树枝

一棵树上长着两根树枝。一根树枝与另一根树枝。

最初,上面的那根树枝刚刚长出来,它伸出自己尖尖的小头,向下面望着。在它的下面,是一根发育成熟的大树枝,粗壮的枝干和硕大的叶面像一张温暖的床,从下面稳稳地托着自己。它把下面的这根大树枝当作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叔叔,自己的兄弟。一阵风吹来,温柔的手从底下抚摸过来;那手上蓝色的脉搏,传递着相依为命的信号。小树枝在这种巨大的依托下,安稳地睡觉。

小树枝长得很快。有一天,仿佛是一觉醒来,它发现自己超过了下面的那根树枝。它的肩膀比下面的那根树枝更宽,它的手也更长。又过了一段时间,它俯视着下面,发现在它的下面,住着一个又老又瘦的家伙。而且,它发现,那些来自于地下的水分,都是让这个老家伙饮饱喝足之后,才轮到自己。

随后,一根树枝与另一个树枝,演变成了一对敌人。

按照树枝生存原则,树枝与树枝之间应该错开方位生长,共同分享大自然的恩赐。但因为它们逐渐生成的敌对情绪,它们故意挤在一起,保持近距离战斗的可能。上面的那根树枝,运气比下面的好,它有着天然的优势。它经常高高地坐在上面,阴险地看着下面,恶毒地看着下面。傍晚的时候,上面的树枝释放出自身的臭气,然后舒服地躺在它的靠背椅上,享受着下面那根树枝愁眉苦脸的样子。出太阳的时候,它尽量地舒展自己的身体,挡住下面的阳光。下雨的时候,它拼命张开自己的手掌,把所有的雨水紧握起来。有风的时候,它努力地蹲下身子,使下面的树枝无法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有一次,它发现下面的树枝张开干裂的嘴唇,在偷舔着它指缝间漏下的水,于是它浑身猛地抖动,将那些水珠振落到远处。又有一次,它发现夜晚的露珠正通过自己的筋脉向下面输送,它决定对这些筋脉进行结扎手术。还有一次,一只麻雀站在自己的身上唱歌,这个麻雀唱累了之后拉了一泡屎,正砸在下面那根树枝的头上,上面的树枝忍不住大笑起来。

下面的树枝越来越瘦,越来越黑了。它丰腴的手掌青筋暴露,日渐干枯慢慢翘了起来,指甲也掉到了地面上,最后卷成了一个可怜巴巴的小筒子。它试着同上面的树枝争风抢光,但哪怕是晚上的月光和夜半的微风,也总是被挡得很严实。它试着挪动自己的位置,躲到上面那根树枝的背面,让它看不见,遮不着,挡不住,但它无法调动自己的岗位。它试着与上面的树枝协商通气,甚至整天向它举着自己的笑脸,但上面的树枝却总是用冷屁股对着它。有一天,一只硕大的蚂蚁从它的身上抓过,它托这只蚂蚁带给它上面的邻居一句最后的求助,但那个后来居上者只是冷笑了一声,它把全部的精力放在壮大自己、限制他人上面。于是,下面的这根树枝采取了最后的手段。

现在,一根树枝与另一根树枝,形成了明显的对照。

一天,上面的树枝发现,以前从下面输送水分的那些水管,开始生锈、阻塞、枯死了。这并没有引起它更大的恐慌,它认为自己有巨大的手掌,可以承接足够养活自己的水分。再过了一段时间,这一段时间真是大好的天气,连续地万里无云、晴空万里,这一回,上面的树枝慌了,它不停地向下面顾盼,它后来向下面呼喊,它喊哑了嗓子,它的嗓子开始冒烟,但下面的树枝已经枯萎了。又过了一段时间,上面的树枝惊恐地看到,自己同从前居住在下面的这个兄弟一亲,患上了同样的病,它身上长出来的那些肥大的叶子,那些可以接收阳光、掌握雨水的盛器,现在演变成了一个个滑稽的小圆筒,经风一吹,这些小圆筒在空中翻滚着身子,发出痛苦的哀鸣,落到了下面这个苦难兄弟的怀里。最后,上面的树枝清楚地看到,下面的树枝整个地枯死了,自己的下半身也枯死了,这种枯亡正在向上蔓延,其速度与日递增。

五月的一个黄昏,绿草如茵。一头牛走到这棵树边,它在树干上蹭了一下痒,那棵树就断了。上面的那根树枝还剩下最后一口气,它对牛说,谢谢你,这样可以让我死得舒服一点。

一根树枝与另一根树枝。哥哥与弟弟。老师与学生。上级与下级。干部与群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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