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有光[寒花葬志]的美学探究

  内容摘要:本文尝试运用美学的三质分析法,从符号质、系统质、功能质三方面对归有光散文《寒花葬志》的艺术表现和审美传达加以探究,以期对其美学价值有一个较全面深入的认识。

  关键词:寒花形象 符号质 系统质 功能质

  明代散文家归有光的名篇《寒花葬志》,入选了长春版七年级语文教材上册。在这篇散文中,归有光回顾了一个名叫“寒花”的已故婢女极其普通的生活。而在他之前,几乎所有的墓志铭均以建功立业的英雄豪杰和嘉言懿行的智者贤士为表现对象,如颜延之的《陶征士诔》、韩愈的《柳子厚墓志铭》等。而归有光却将表现对象转入世俗生活――寒花没有叱咤风云的动人业绩,亦无力挽狂澜的惊险事迹,一切都是那么平凡。这一题材的选择,宣告了明代散文审美思潮的重大变迁。因此,《寒花葬志》树立起了中国古代散文美学思潮变迁的里程碑。当然,《寒花葬志》所体现出的美学价值以及在美学史上的地位,尚非仅仅表现在题材的变迁上,更体现在具体的艺术表现和审美传达上。

  本文尝试运用美学的三质分析法,从符号质、系统质、功能质三方面对《寒花葬志》的艺术表现和审美传达加以探究,以期对本文的美学价值有一个较全面深入的认识。

  一.符号质

  苏珊朗格说:“艺术是人类情感的符号形式的创造。”符号学家将艺术当作符号看,启发我们进一步去认识艺术的本质。鲍列夫也对符号作了如下阐释:“在艺术中,符号就是思想的具体感性基础的袒露。”既然情感是散文中基本元素之一,它自然具有一种符号质。

  任何一个符号,都表现出既是物质的呈现,又是精神外观的特点,是主客体的统一物。符号有两个基本成分,即能指和所指。当然,情感符号的能指与所指的含义与日常语言符号的能指、所指的含义是不同的。在语言符号中,某个词的能指即该词的形和音,所指即该词的意义;而在情感符号中,能指指的是文中的情感表象,所指指的是这一符号深蕴的情感意义。

  这篇墓志铭共三段,第一段在点明寒花“嘉靖丁酉五月死,葬虚丘”之后,陡然激起情感迸发的波澜:“事我而不卒,命也夫!”作者对“寒花早夭,未能侍奉到底”深表遗憾。“遗憾”这一情感符号仅仅是表象,其所指包孕的是审美主体无法抑制的情感冲击,是归有光独特的审美心理结构,是明代文化心理结构的基本特征:对具有人文气息的日常普通生活的前所未有的关注,对下层弱者的生命悲剧的前所未有的关怀,闪耀着个性心灵解放的光辉。

  在第二段描绘寒花的生活细节之后,作者的文情意绪顿时化作汹涌的瀑流:“回思是时,奄忽便已十年。吁,可悲也已!”归有光这一情感的勃发,是建立在深情回忆的基础上的,自然格外感人。转瞬之间,十年已逝,如今爱妻亡故,寒花早夭,大有人去楼空之感,这种难以排遣的空虚感,难以诉说的沉痛感,仅仅是岁月人生的感伤表象,其所指仍然指向时代审美意绪的个性表达与率先传达。可谓不着痕迹,语语自然,字字情深。

  因此,明人王锡爵在《归公墓志铭》中说:“无意于感人,而欢愉惨恻之思,溢于言语之外。”可见,归有光善于提取审美感受中最动人的情感,又善于表达这种感受。从“命也夫”的失声哀呼到“可悲也已”的放怀抒吐,归有光在能指层面呈现了来自经验世界中的感性表象,却在所指领域反映了明代人际关系的新变化,体现出中国古代散文正“走向生活”的审美趋向,这正是本文价值之所在。

  二.系统质

  散文的艺术传达,离不开情感与细节。建立细节系统,是作者抒发真情实感的基础,也是情感由浅入深的过程体现。因此散文符号质常常以系统质为基础。单个细节必须进入系统才能获得其位置,发挥其功能。为此,作者必须对细节进行有序化组合。组合的目的是使细节共同指向整体情感符号,使系统有效行使功能。在系统中,每个细节既影响别的细节,同时又受到别的细节的影响,各个细节之间互相映衬,起着互补的作用。

  在《寒花葬志》中,归有光既没有罗列寒花一生的事迹,又没有选取一般事迹。他只捕捉了三个细节。三个细节的运用,从审美传达的角度观之,有人说作者善于选择素材,有人说作者精于以小见大,有人说作者长于由点及面,其实这些均未切中肯綮。最根本的途径还是要从主体的审美心理结构上来寻找答案。而这种审美心理结构,恰恰是一种系统质结构。

  本文第一个细节,写寒花的形态。历经多年,作者仍然对寒花初入归府时的外貌记忆犹新:“年十岁,垂双鬟,曳深绿布裳。”寥寥几笔,就勾勒出寒花形态。垂、曳二动词及深绿的色彩,兆示了一个少女的青春活力。可见审美主体感受之深刻,瞬间在脑海中凝成审美优势中心,并长久铭刻在心。这种美好的“第一印象”就是“原初性审美表象”。

  本文第二个细节,写寒花的情态。“一日”,显示出作者的审美选择性,也表明对象信息系统中最能激起主体情绪信号系统的是过往特定一天的特定一事。“天寒,�火煮荸荠熟。婢削之盈瓯。余入自外,取食之。婢持去不与,魏孺人笑之。”其中,以“婢持去不与”这一特定动作最为动人,那种调皮的举止,活画出一个少女的可爱情态,而充溢其间的更有盎然的情趣:“我”径自取食的随性自然,妻笑话寒花的温婉宽容,寒花持去不与的顽皮活泼,三者互相作用、感染,构成了家庭主仆间其乐融融的调趣氛围。这种对于审美客体的“最深印象”就是“选择性审美表象”。

  本文的第三个细节,写寒花的神态。这是每天吃饭时归家必然出现的一个场景。“孺人每令婢倚几旁饭,即饭,目眶冉冉动。孺人指余以为笑。”这同样是以三人为组合的场面描写,仍以寒花为主位形象。临近开饭时,寒花没事可干,就闲坐在桌旁以“慢转眼珠”为戏,这“目眶冉冉动”真是精光四溢,把一个少女天真无邪,稚气可爱的神态刻画得惟妙惟肖。这种经常发生的美学情味就是“常态性审美表象”。

  三个细节,分别表现了寒花的形态、情态、神态,家庭的情趣、情绪、情味。在系统质中,它们各得其位,作为有机体的一部分而存在。它们互相映衬,组合后获得了整体生命。这种由第一印象、最深印象、最多印象所构成的整体生命,大大超越了各个细节简单相加之和,使作者回忆所至,恍若在即;疏淡几笔,表现俱足。这正是作品系统质的魅力所在。   三.功能质

  如果说符号质是散文美学的表现重点,系统质是散文美学的表现亮点,那么,功能质就是散文美学的核心价值所在。

  在《寒花葬志》中,归有光审美选择的是日常生活中再平常不过的情景,这对于传统古文是一种大胆的突破。作者以自己的感受来选择生活、评价生活,感性主义取代了理性主义。这反映出归有光在散文美学功能质层面创出了一条新路,那就是在客体上接近世俗生活,在主体上接近日常情感。

  明代中叶,文坛上相继出现了前后七子。他们标榜“文以秦汉,诗必盛唐”,泥古成风。作为对立面,归有光提倡唐宋散文,并在此基础上另辟蹊径。当然,散文美学的功能质是由功能的多维性和多层次性来决定的。

  归有光虽然在形式上通过写生活琐事,即事抒情,有所突破。但在思想内容层面,仍受唐宋古文影响,字里行间洋溢着“文以载道”的影子。《寒花葬志》所载之道,正是儒家的“仁”。“仁”是贯穿儒家思想的主线。仁在儒学中最根本的意思就是爱。孔子的仁爱源自家庭血缘亲情。任何人一生下来,就处在亲人的爱抚中,进而逐渐萌生出对亲人深深依恋和敬爱之情。因此,家庭中的亲情之爱,是最早形成的爱。“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只有爱自己亲人的人,才会去爱他人。归有光是在儒家文化熏陶中成长起来的,当然会把“仁”作为核心价值取向,融入作品的字里行间。

  儒家的仁有三方面的含义:第一,仁者人也。仁是发自人内心的,经过思考的,区别于动物之间的本能的爱。第二,仁者爱人。即人应有仁爱之心,在人际交往中关心人、帮助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第三,推己及人。人要将爱推而广之,由内而外,由近而远,由亲而疏,成为博爱。《寒花葬志》的美学功能质的核心所在,就是传达出了仁字这三方面的含义。寒花虽是个婢女,虽与作者无血缘关系,但生前分明感受到了主人的爱,她在归家生活得很好,饭前还能悠闲得以转眼为戏;得病去世后还被主人深切悼念。归有光对仁的实践,从“婢持去不与”亦不为怒,从哀悼之切怜惜之深也能看出,他的确达到了“视人如己,相亲相爱”的仁的境界。本文从显性层面体现的是对寒花生命悲剧的关怀,而从功能质层面看,弘扬的是对一切弱势生命同情与关怀的精神。

  归有光能够在《寒花葬志》中以现代美学气息的笔调传达出明代审美情趣的变异,真正印证了“得风气之先”的美学命题。这正是积淀在本文深层结构中的符号质、系统质和功能质所共同生发的美学精神的外化。

  (作者单位:江苏省江阴市暨阳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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