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用主义与当代美国哲学

作者:南森·豪塞尔

翻译:徐鹏

江海学刊 2004年09期

  丹尼特的危言哲学

  2000年12月29日,纽约。丹尼尔·丹尼特在美国哲学学会东部分会上发表了主席演讲 。丹尼特本科生时的指导教师,哈佛的威拉尔德·万·沃尔迈·奎因,刚刚于四天前即 圣诞节那天去世,丹尼特把他的演讲敬献给他的老师和朋友,以示纪念。奎因,比其他 任何人更加谆谆教诲丹尼特取自然主义态度。早在1978年,丹尼特即以这种态度显示其 风格:“我们开门见山就假定,总体说来,我们的日常信念是真实和正当的,知识论能 从心理学得到教益,获取正义原则的最佳方式是去效仿健全科学的做法。”

  丹尼特主席演讲的题目是《踵继达尔文,我何所在?》这是典型的丹尼特作风:掷地有 声地捍卫其精致的达尔文主义,聪敏但有时傲慢地对待任何主张原初的、非推论性理性 的立场。倾听着丹尼特,我不禁沉浸于这样的思绪:他几乎可以于130年前在马萨诸塞 州、剑桥的形而上学俱乐部发表这番长篇大论。这部分是因为丹尼特热情支持达尔文的 危险观念——自然选择的进化论——的变革力量,而丹尼特给人的感觉是他正在发现新 事物。犹有胜于此者。丹尼特坚持科学高于神学,拒绝诉求天钩(Skyhooks)而非地球支 撑的起重支架之援助的观念。更一般地,他不屈不挠的自然主义——坚持任何事物,自 原初的混沌到最优雅最深沉的理性造物,都由同样的基本材料构成——所有这些使我想 见到1860年末到1870年初皮尔士及其朋友们在剑桥所作所为的风范。

  形而上学俱乐部

  一旦你追溯实用主义的起源,所有这些就显示出其全部意义。试想,对于年轻的有哲 学头脑的科学人士,如查尔斯·皮尔士、威廉·詹姆士,以及他们好斗的朋友乔西·怀 特,19世纪中叶,曾是多么激动人心的时代。实验科学和诉诸统计数据的新的论证方法 的成功,随处可见——然而对人们又如此陌生。察觉到历史之书已终结于18世纪,而19 世纪翻开了新的一章。威廉·史密斯,一个英国乡村铁匠的儿子,以战斗的姿态确证镶 嵌于地质岩层中的一些美丽可爱的精细矿物,实际上是过往世纪的风化生灵,而不是由 造物主添加、以润色其一周辛勤劳作之结果的装饰。只是在这场战斗打赢之后,史密斯 才创制了第一张真正的地质图,它基于对地球表面是分层的、带着其地质构造年代的特 征的了解。换言之,正是在与查尔斯·皮尔士同时的那一代人中间,西方科学才当真认 为我们生活于其上的星球提供了记录着地质和生物之演变与生长的证据,与长期确立了 的源于宗教故事的预成论相矛盾。这一观念的变化深深影响了科学的目的和方法。

  这些激动人心的新观念为查尔斯·达尔文1859年发表的名著《物种起源》——出版于 威廉·史密斯逝世后仅20年——铺平了道路。查尔斯·达尔文的著作出版时,查尔斯· 皮尔士20岁,正在路易斯安那州为美国海岸测绘部门做野外工作,所以他只是通过信件 才了解到发生于剑桥的这一“轰动一时的事件”。数月之后,皮尔士回到家乡时,他的 朋友乔西·怀特已成为达尔文理论的直言不讳的热烈拥护者。而皮尔士的老师,同时是 皮尔士家族的重要朋友,路易斯·阿加西斯,已然是自然选择进化理论在科学上首要的 死对头。

  值得注意的是当时集结于剑桥的支持与反对达尔文的各种势力,并不仅仅是不同理论 间学术上的争论者。乔西·怀特时为《航海年鉴》的计量员,兼阿加西斯所在的剑桥学 院女校的自然哲学教师。怀特曾是哈佛教授阿沙·格林(Asa Gray)——达尔文的通信者 并且是达尔文在美国的主要捍卫者——的学生。怀特也与达尔文有直接交往,甚至于18 72年亲自到其当郡(Down)的家乡登门拜访。那是在接到达尔文来信,问他是否“抽空考 虑一下,何时,能确切地说,一件事情为人的意志所影响”——数月之后的事。

  路易斯·阿加西斯是美国首屈一指的生物学家。他不仅是皮尔士的,而且也是怀特和 威廉·詹姆士(他曾于1865年随阿加西斯泰耶尔探险队到巴西)的老师。1835年,阿加西 斯以其首创的冰期理论获三一学院文学博士名誉学位。在同样的会议上,威廉·史密斯 以其革命性的地质图备受都柏林英国协会礼遇。达尔文《物种起源》出版后,阿加西斯 成为他的主要敌手,起码在美国是如此。1871年,在身为美国海岸测绘部门总监的查尔 斯·皮尔士的父亲本杰明·皮尔士的物资资助下,阿加西斯做足迹远涉南美海角的旅行 ,希望找到证据反驳达尔文的观点。达尔文知悉阿加西斯的探险并写信祝他好运,但私 下里认为阿加西斯某种程度上是由宗教和专业上的动机驱使的。阿加西斯是坚定的创世 论者并确信达尔文的理论与宗教真理相抵触。除此之外,他知道达尔文的观点还严重危 及他在动物学分类领域的领导地位。

  因此,1872年,在乔西·怀特刚从英格兰拜访达尔文回来不久,当皮尔士向形而上学 俱乐部成员做演讲,并发表他的新逻辑著作的著名一节——被称为实用主义的首次阐发 ——时,其背景是关于达尔文主义的论争。而皮尔士、怀特、威廉·詹姆士、奥利佛· 温代尔·赫尔姆斯以及其他俱乐部成员,的确就正置身于那场论争之中。对皮尔士及其 朋友们来说,那是个活生生的问题。所有形而上学俱乐部成员,就我们所知,都决意支 持进化论。尽管某些人,包括皮尔士,并不认为达尔文理论是充分令人满意的完美进化 论。皮尔士迅速认识到进化论可作为唯名论和联想主义的解毒剂。他尤其被如下事实所 吸引,即如他所说,达尔文理论是“由实证的观察所哺育的”。因此,将证“死”密尔 经验主义之类学说“无非是一种形而上学观点”。对接受来自实证观察的进化论的辩护 是皮尔士的主调。稍后,当他致力于定义“实用主义”时,他注意到,尽管很难确切说 实用主义是什么,但它至少“对于活生生的事实有几分本能的亲近”。

  路易斯·梅南近期获普利策文学奖的作品《形而上学俱乐部》,有助于我们理解实用 主义诞生的时代背景。他指出了两个关键因素:达尔文进化论和美国国内战争。进化论 之争向永恒理念甚至科学的本性投射了深广的疑惑,而把演化的重要性引向关注的中心 。它销蚀了对绝对之物的信念,撑托起相对的或背景关联的思想。它将注意力从起源转 换到对生长和结果的重视。它迫使对宗教作再评价。美国国内战争导致拒斥已经失效的 传统价值观念,导致不可避免地认识到经验的直接影响以及行动对于理论的优越性。所 有这些,梅南指出,就是实用主义从中萌芽并获得养分的土壤。我相信这是正确的。

  皮尔士的实用主义

  当皮尔士在其1878年论文《怎样使我们的观念清楚》(希拉里·普特南称它为“实用主 义宣言”)中介绍实用主义时,他的计划是,通过他的清晰而明辨的试验,使实用主义 成为甄别概念的笛卡尔方法的改进。皮尔士宣称“目前是确切地规划获得更完善的明晰 的思想方法的时候了,犹如我们所看到并钦仰的我们同时代的思想家那样”。这是皮尔 士1868~1869年间始于《思辨哲学季刊》系列论文的反笛卡尔主义哲学重构的继续。在 某种意义上,皮尔士改进笛卡尔的目标与维特根斯坦医疗法的意图相似。他指出:“看 到一个不清晰的观念,一个无意义的套语,蠢动于年轻人的头脑里,有时将像一块惰性 物质阻塞动脉血管那样活动……实在可怕。”然而,在更广泛的意义上,皮尔士的目标 却在于使哲学更加科学,并提供澄清形而上学的方法。

  理查德·罗宾,美国哲学的中坚之一,近来指出:注意到两种实用主义已是“普通常 识”。一种源于皮尔士,另一种来自詹姆士。罗宾称皮尔士的实用主义为“古典的”, 誉之为“旗帜鲜明的”科学,植根于希腊哲学。H·O·毛瑟在其新作《两种实用主义》 中,似乎也持同样见解。像罗宾一样,毛瑟指出,作为“古典的实用主义”,皮尔士的 灵感源自传统。并且将皮尔士的实用主义与詹姆士和杜威直到罗蒂的实用主义作了对照 。在其著作末尾,他对第二种实用主义宣布了惊人严峻的判词:“我的论点始终是:它 不是一种新的哲学,而只不过是实证主义的一个变种,绝对经验主义的一种形式,它与 第一种实用主义相矛盾,不是在偶然论点上,而是在本质上与之相矛盾。”不过,我认 为,我们应该稍稍对这种评论持谨慎态度,并记住皮尔士曾把他自己的实用主义称为实 证主义的一种,尽管具有三个明显特征:(1)不同于典型的实证主义,实用主义并不把 哲学视为一旦站稳我们的足跟即可丢弃的垫脚石,而是视为一经净化仍然继续重要之物 。(2)不像典型的实证主义,实用主义承认我们本能信念的主体部分。(3)实用主义信奉 经院实在论。其要义在于,皮尔士说,与其像其他实证主义者那样“仅仅嘲笑形而上学 ”,我们宁愿从形而上学中提炼“能给宇宙论和物理学注入生气和光辉的宝贵精华”。

  顺便说一句,如果毛瑟暗示没有什么重要的共同特征普遍存在于所有形式的实用主义 ,甚至在较宽泛的意义上,包括查尔斯·莫里斯和鲁道夫·卡尔纳普的语用学的话,我 也不同意他的评论。但那是另外的话题了。

  说到多种实用主义,皮尔士自己通常被认为曾系统阐发过至少两种清晰可辨的实用主 义:他的早期学说,最著名的清楚介绍是在1877~1878年的《逻辑科学例示》中;他的 成熟学说,被尊称为“实效主义”(Pragmaticism),1905年在《一元论者》中首次得到 详细讲解。其后期实用主义的特点之一是它包括了皮尔士的符号(Signs)理论以及他的 符号学认识论(上溯至1868年)。他表征其后期实用主义为确定“理性概念”之意义的方 法,将命题记号的类别称为象征(symbols),并且强调他称之为“习惯行为的意愿活动( would-acts)”之重要意义。这时他可以用不同方式表述实用主义了:“理性谓词的全 部意义在于,十之八九在特定的生存状况下,特定的事件将发生于经验的进程中。”所 以概念的意义并不在于相关的所指或客体,而毋宁在于可以想像的后果或对于其解释者 的理性效用,这最终将是一个理性习惯。

  丹尼特与皮尔士

  在剩下的时间里,我将概述丹尼特哲学的一些关键因素,并与皮尔士作些比较。可能 的话我要表明,何以皮尔士会有助于将争论引向深入。

  丹尼特属于那种站在笛卡尔两种实体论之对立面的哲学传统。几个具有鲜明丹尼特特 征的设想,比如,他的反对感受性(qualia)和他的多种意识图样模型,正是对笛卡尔的 回应或改进。同样,皮尔士也属于这个反笛卡尔传统。事实上,公平地说,皮尔士帮助 确立了这一传统——当然是在美国。1868年,皮尔士开始发表其著名的认识论系列论文 ,其中他提出了意在反叛笛卡尔先前重构的新的哲学纲要。理查德·伯因斯坦声称,反 基础主义武库中没有任何重要论据不曾出现于那一系列文论中。

  丹尼特的哲学较其经常被人所称道者远为复杂而系统。多年以来,他主要以对于意识 的研究以及他有影响地将功能主义用于人工智能而知名。大概他最为蜚声于哲学家中间 的是他的“意向态度”(intentional stance)概念,这是他为了将某种非本性的(

  denatured)目的论引入未受感染的预测和解释处境而发明的,他假定,可以作为他的存 在论。

  丹尼特学说的鲜明标志是其彻底而且似乎是还原论的自然主义,这可能萌芽于奎因的 论文《自然化的知识论》。丹尼特对被人称为物质的或物理的还原论者十分过敏,但我 所能找到的唯一相反的例子是声称某些叙事或阐释要求非还原的态度(stances)。就我 可辨识者,丹尼特从未赋予诉诸这类态度(比如意向态度)的“心理实体”(entities)任 何始因作用。关于意向态度,以及更一般说,关于民俗心理学,丹尼特通常满意于“工 具主义者”的标识。然而近年来,他“容许他的关于意向态度的存在论本能处于‘快乐 的无序状态’中”。与丹尼特相比,皮尔士当然有不太素朴的存在论。他承认可能实在 (对应于他的第一性范畴)和法则实在(对应于他的第三性范畴),以及现实存在(对应于 他的第二性范畴)。事实上,丹尼特往往让人听起来仿佛他也承认可能实在——甚至也 许——法则实在,但他颇为怀疑皮尔士范畴表所列举的其他实在,诸如感觉和思想。或 许皮尔士与丹尼特的关键分歧在于实在而不在于存在着的物质客体,在于皮尔士授予所 有不管怎么着实际影响事件进程的实在以权力,而丹尼特却固执地坚持物质的因果作用 是唯一普遍适用的规律,即便这一差别也可能更多是表面的而非实质的。因为,譬如说 ,皮尔士同意,法则,如果没有一个形体,一个司法官员去施行它,它实际上是虚无。

  这些年来,丹尼特对哲学达尔文主义的兴趣与日俱增(同时感兴趣于生物学理论本身) 。而且,因他与已故的斯蒂芬·加依·果尔德的公开论战,相对于为哲学作出的技术性 贡献,而更显扬于一般知识分子中间。在这一场场与果尔德及其他进化论者展开的“达 尔文战斗”中,丹尼特始终是生物学适者生存论不屈不挠的鼓吹者。其观点是:凡进化 过程中被选择的都将居主导地位,因为它最适应于环境论者提出的相关“问题”。针对 果尔德,丹尼特坚持“适者生存论者的论证不是随便选择的,它是进化生物学的核心” 。丹尼特捍卫适者生存论的部分理由是,有必要解释我们可在有机物中发现的明显设计 。或许更为重要的理由在于,没有它,我们就不可能解释何以作为一个预见策略的意向 态度起着作用——而它确实起着作用。最终,这导致丹尼特断言:意向性和意义必然源 于“自然母亲”。

  在这些问题上颇难使皮尔士与丹尼特的观点相协调,然而它们有惊人的类似性。按照 皮尔士的意见,我们有一种猜测能力,类似于动物的本能。他说:“人的心灵务必适应 于事物的真实以便发现所要发现的东西……除非人拥有与自然一致的才情,否则他没有 任何机会理解自然。”不清楚皮尔士是否想到自然选择足以解释我们的猜测能力,然而 他似乎相信如此——起码在猜想涉及科学而非形而上学的地方。丹尼特之拥护适者生存 论是受到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的影响。新近丹尼特成为道金斯另一观念 的坚决追随者和倡导者,那种观念是:基本的文化单位,人之人格的基础是义模(meme) ——基因的人文对等物。关于义模,存在着许多不一致和混乱的看法,它们是什么?其 功能如何?但丹尼特似乎视其为“一串串信息代码,可轻易地从一个头脑进入另一个头 脑”。它们像病毒一样传播着。义模是基本语义单元,知识由此被累积,语言借之而发 展。

  在我看来,正是丹尼特将义模理论扩建到其功能论达尔文主义之上,才使他和他的追 随者如此深入到皮尔士哲学领地,以至于目前有关丹尼特哲学和认知科学之范围的研究 程序好象几乎不可避免地将回归到皮尔士的符号学实用主义。实际上这一回归可能已在 进行中。很多年前,詹姆士·费策尔将皮尔士引入主流认知科学,并把皮尔士的知识观 (view of minds)发展为符号系统。巴巴拉·万·埃卡特在她的认知科学的某些作品中 也引用皮尔士的符号哲学。尤近者,泰瑞丝·迪康在其著作《符号的种类》以及随后的 文章中,将更多的皮尔士思想带入争论(虽然有些犹豫,但丹尼特开始注意这点)。最近 ,在一本题为《如电的义模》一书中,罗伯特·奥吉尔(Robert Aunger)走出关键而明 显的一步——认识到皮尔士精密且系统的符号理论可相当直接地适用于义模学(

  Memetics)。因为它是如此的切近,我愿摘录奥吉尔解释皮尔士的主要用语:

  因此,义模怎样在大脑间距——空气的裂隙——之间搭桥……义模怎样设法逃出自己 的家园而感染新的主人?义模学者们(Memeticists)曾经典型地回答了这类问题,说是义 模借劝诱其主人参与传递信号给另一主人的活动,而自一个大脑跳入另一个大脑。鉴于 义模学者“以知识论方式思维”的癖性,我们可做出如下自然的回答:像其他寄生物一 样,义模必然有一个生命循环图,其中包括一个阶段,在此阶段,义模从一个主人传递 给另一个主人。事实上,一个被感染的主人必然参与到被19世纪美国符号学家查尔斯· 桑德斯·皮尔士称为“图像”(icon)的生产过程中。图像是传递物,义模坦然隐身于一 传播媒介体——某种携带信息的图像,如一条说出的消息,一个可观察到的肌体活动, 一段文本,一幅肖像,或一块石板——中。当一潜在主人接触到媒介体(即是说,阅读 文本或者听见消息),义模跳离其载体(获得解码),重又变得活跃,并感染这个人格, 他就成为新的主人。之后在新主人头脑中的感染阶段开始启动。

  眼下,我不说奥吉尔是绝对正确的,但我预知这一段落已用充足的皮尔士思想(他的符 号系统)感染了认知科学,最终他的思想将会相当普泛地浸透它。我认为,人们终将注 意到,如果不是已经注意到的话,整个义模学不是别的,无非是皮尔士符号理论的一部 分。

  丹尼特哲学的另一明确特征是他对天钩(skyhooks)的厌恶。无论何时,不管怎样,我 们总可奇迹般得到那类想像中的支撑设备,只要人们想要支持除它之外毫无根据的观念 和理论。丹尼特殚精竭虑发展出来另一套替代性的、合法的、改善了的工具,他的起重支架(cranes),总以手头可得到的材料制造,总是牢靠地安装在坚实的土地上。丹尼特用他的起重支架概念去解释何以经由自然选择的进化能够最终生产出设计异常精妙复杂的有机体;同时解释了何以丹尼特视达尔文主义为宇宙之酸,终将溶解不能为这起重支架所支撑的任何事物。

  十分有趣的是,皮尔士的实用主义原则与丹尼特的达尔文主义宇宙之酸有那么相似的 目的。它实实在在打算清洗形而上学中不可能有经验后果的高翔远翥的理论和概念。起 码在青年时代,皮尔士可能会欣然地说,实用主义意欲清除仅只为天钩所救援的形而上 学学说,或许皮尔士甚至欢迎丹尼特的起重支架。皮尔士使用悬臂桥梁(cantilever

  bridges)隐喻去例示如何通过探索,跨越我们所栖居的宇宙中无知与知识的巨大分水岭 。一切种类的证明都必须用来建造这架桥梁。然而皮尔士说,每一块板材首先是向后倒 引(retroduction)放置的,这是唯一一种我们有望增加实证内容,增加我们知识库藏的 论证。恰似丹尼特的起重架,皮尔士的悬臂桥牢牢地架设在坚实的地面上,同样如起重 架,悬臂桥也可以巧夺天工地凌空飞架于其安全地基上方。可是有趣的是,皮尔士有时 不仅谢绝空投,而且拆除地基,而想像着我们是认识论上——不妨这么说——从沼泽中 谋取出路。如果在一个地方站得过久,我们将陷进去,所以我们不得不持续活动。如果 我们这么做了,并且如果我们有良好的关于如何活动的本能,我们就可能站立于地面之 上。普特南称这是“第一个真正反基础主义的隐喻”。

  尚存在更多的可以与皮尔士见解相比较的丹尼特哲学特征——他的功能主义,他清除 感受性(qualia)的决心,他关于心理内容的看法等等。但我相信,在证明实用主义与分 析哲学聚焦处存在着重重叠影,并引荐更深更广的观点比较方面,我已走得够远了。更 重要的是,我希望我已唤起了探究如下观念的兴趣,即皮尔士可以为理解和改进丹尼特 提供许多帮助。在这两位哲学家之间存在着重要差别,这些我没有谈及。我只想提一下 ,皮尔士的哲学兴趣较丹尼特更广,皮尔士的实用主义视界比丹尼特的哲学达尔文主义 视界更有分寸感。在其生命的晚年,当他已经是一个病魔缠身,仅有六个月寿限的老人 时,皮尔士写道:“实用主义并未惠赠一丝微笑于美,于伦理德性,于抽象真理——这 三者单独擢拔人性于兽性之上。”丹尼特无疑认为这是皮尔士开始将其晚期思想吊挂上 了天钩。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可以发现使人吃惊的和给人启迪的皮尔士与丹尼特之间的 共鸣点。逝世近九十年后的今天,其思想仍然为推进美国哲学中的一些当前问题指引出 路,这是皮尔士之伟大的标记。

作者介绍:[美国] 南森·豪塞尔(Nathan Houser),美国印第安纳大学哲学系教授,美国思想研究院理事 ,《查尔斯·桑德斯·皮尔士作品集:纪年版》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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