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在远方看你

今夜，我在远方看你

今夜，我在远方看你，在孤独的远方、没有人的远方，在你去不了、而我也走不到的远方，我在那里看你，看一个昨天的你、不说话的你，看一个无处不在的你。

今夜你不在这里

今夜你在远方

我在另外的远方看你

我看见你的睫毛、你的嘴唇，上面是红色的唇彩

我不能不看你

我不能不在远方，不能不在今夜

我在今夜多么伤心

今夜多么伤心

我站在我的远方看你

远方在今夜，远方多么伤心

你为什么会到远方？为什么会到远方的今夜？月亮在今夜升起，它明晃晃的钩子伸向这个人世，它要钩起一片海洋。所有的海水都在起伏，星星在上面起伏，星星压不住今夜，星星把今夜变成它的远方，我在这里看你，你啊，你离开了我，你就在星星上摇荡，投下孤独的影子，成千上万个影子压在今夜，今夜的皮肤在翻出它的白骨。

我在我的白骨上行走

但走不出今夜

我的白骨在肉里收紧，在血液里发出声音

只有我听见这声音，它像折断的刀片

依然保留它的锋利

它一片片切割我的白骨

再用今夜把它包扎

今夜把刀片也一起包扎

包扎进我的肉、我的血、我的每一根白骨

我的白骨哭泣，好像它比今夜更加伤心

我在今夜站在远方，远方是一片荒原，除了星星，就只剩下我的影子，大地上是否需要一个影子？你离开了我，把我留在冰凉的星星下面。我的影子在星星下面延长，长得像是要覆满整个荒原。我认不出这是荒原，认不出这是你曾经走过的地方。那些起伏的道路伸向四面八方，四面八方都是你所在的远方，你所在的每一个远方都属于今夜，仿佛今夜的衷肠哭泣，在四面八方中被撕裂、撕开，撕成星星一样的碎片！

我想抱紧你！就像昨天

昨天在一个瞬间消失

昨天去了哪里？我的眼睛看着远方

我的双脚站在今夜，今夜啊

它始终咬住它的嘴唇

它要用嘴唇咬出皮肤里的盐味

我品尝着自己的盐，我在今夜发现自己是咸的

咸到极点时，我尝到了自己的苦

这苦在它的瓶子里装满

可这瓶子在今夜破碎，流出它深藏的海

我们有过的一切为什么在今夜如此清晰？你离开了我，我反而把你看得更加清楚！你的每寸肌肤、你散开的头发、你的性、你的望过来又闭上的眼睛。你啊，你在我皮肤里划动的手多么修长！我皮肤里长出一丛丛灌木，它低矮，但足以把我覆盖，我的灌木里只有一条蛇在游动，它多么滑！它冷酷地爬进我的心里，我抓不住它，就像我今夜抓不住你！你离开了我，我现在多么想把头埋进你玫瑰的腹部！埋进我曾流满在那里的泪水——我多么想把你的腹部，再一次变成蓝色的、喘息的海洋！我就在那里动荡，让我所有的悲伤在今夜撒尽！

今夜越变越浓，像一瓶墨水

忽然从我头顶撒下

我站在这里看不见自己

我究竟站在什么地方？

这里的一切如此陌生

蒙着脸的山影在周围摇动

一切都蒙着脸，一切都在摇动

一切都在我身边随意敲打

而我看不清它们拿着的工具

它们随意拿起我的心，在我的心上随意敲打

你啊，你能不能变成今夜的一根弦？在我这首哀歌中再奏响一次？我想听一听你的声音，听到音符再从你身体上飞快地迸落，就像房间中漏下的雨，落进我们的酣眠。今夜我不再入眠，你离开了我，我不再回到那里，你在那里的窗外，变成一只枝头上的鸟，那尖利的鸟嘴啄着今夜，它不停地啄、死劲地啄；你啊，你能不能再变成一把干脆的针，把我从头到脚地缝上一遍？你要把每一针缝进我的肉里，让我忘记比今夜更凶猛的疼痛，直到那些痛，变成老掉牙的主题；你啊，你能不能在这老掉牙的主题中再出现一次？

现在我抱紧今夜

就像抱紧一个疯狂

现在我抱紧疯狂

就像抱紧一场陷落

现在我抱紧陷落

就像抱紧一次罪孽

现在我抱紧罪孽

就像抱紧一种绝望

现在我抱紧绝望

就像抱紧你的身体

你的身体充满在今夜的远处，像一条流不动的河，还是在那里流淌，仿佛你留下的温柔就是如此，你留下的勇气也是如此。那流不动的河还是要流，载着满河的碎片。我们曾站在那条河边，桥上的灯影落在水里，它不停地摇荡，不停地向我们伸来，但总也到不了我们脚边。我们整夜站在河水击打的岸上，就等着它把我们一起淹没。现在你离开了我，那河还在流淌，它实在流不动了，但还是要流，直到它流成你肉体里的黑暗。那黑暗为什么就化成了今夜？今夜让我一点点缩小，小成情欲里的一粒结石，它凸起在今夜的表面，让今夜变得如此坚硬，让我可以拼命地捶打自己。在这拼命的捶打里，我惟一挣脱的就是不再挣脱，我惟一喊叫的就是不再喊叫。

我该如何结束？——这冗长的今夜

这冗长的诗歌，我的双手插进头发

我的牙齿磕碰，在见不到底的今夜

我的牙齿磕碰出星星样的声音

我的牙齿为什么会磕碰？

我的牙齿也越来越冰凉

它还能把什么咬住？死死地

咬住它能咬住的东西，我的双手

插进头发，在今夜的高处

星星撞响自己，但把自己的脸紧紧隐藏

今夜如此空旷，空旷得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今夜是空的，空得今夜也开始忘记自己。可我忘不了你！我脖子上的饰物忘不了你！我在寺庙许下的祈愿忘不了你！你离开了我，今夜剩下的就只是风，在每一个空旷里吹拂。我终于感到自己越来越空旷，我终于感到这世界不会再需要我，因为它愿意给我的只是这个今夜，它命令我到达的，就是这个今夜的远方，我只不过在远方把自己放在了今夜，让今夜变成我彻底逃不出的悲伤！

于是我在今夜看你

沉默地看你、固执地看你

在今夜的远方

我睁破自己的眼球看你

在伤心中看你，在孤寂中看你

在永不出声的哭泣中看你

在今夜的远方

我在你的脆弱中看你

在你的离开中看你

在今夜最终要化成的一把灰烬中看你——